過了兩天，陳建國才知道，原來老師姐姐和張先生找親友收集舊衣服，竟然只是學校防寒抗災活動的一部分！
或者說，剛開始確實只是老師姐姐和張先生兩人的自發行為，后來被其他老師，尤其是馬校長知道后，便不知怎么滴，最后演變成了集體行為。
因此除了王婉茹和張先生，其他老師也都找人收集了不少舊衣服，所有人全面出擊，幾乎將棉紡廠宿舍區整個給搜刮了一遍，
畢竟這里可是棉紡廠子弟小學，跟棉紡廠幾乎算是一家，單位職工家庭里最不缺的就是布料和棉花，東摳摳西搜搜，怎么著都能找出幾件不要的舊衣服來，而棉紡廠有五六百戶家庭呢，即便有些家庭沒有小孩子，也能找出不少了，
算上從其他地方搜刮的，六位教職工加起來，找了差不多能有三百多件，再加上馬校長不知從哪里收來的一批舊衣服，估計能給全校學生每人發兩套的，
而事實上接收這批舊衣服的學生，也不僅僅是盧家灣小學的五名轉校生，
這么多的衣服，就算全給他們，不，給他們全校的人，也都穿不完啊，一人能分好多套呢，
所以這天上課的時候，四位年輕力壯的……有男有女的老師便抬著好大兩包舊衣服，滿頭大汗地進了教室。
地上先墊一塊舊棉布，把衣服挪到棉布上，然后四人迅速撤離，王婉茹落在最后，指著大家叮囑了一句，“所有人都坐好，不許亂動，”
然后又對班長大人委以重任，“馬文英負責監督，誰違反紀律，把誰的名字記下來！”
馬文英當即抬頭挺胸，“是，保證完成任務！”
話音未落，只見老師姐姐已經急匆匆跑了出去，顯然是要繼續干苦力。
她的身影剛從教室門口消失，教室里面立刻嘰嘰喳喳一片，
“這是什么啊？”
“你真笨，沒看見是衣服嗎？”
“你才笨，我是說拿這么多衣服來干嘛？”
“說你笨還不承認，衣服拿過來當然是穿的啊！”
“你才笨，這么多衣服都給你穿啊？今天這么大太陽，都熱死了，我才不穿！”
“……”
“呀，我看見布條上面寫了字。”
“哪里哪里，我看看，呀，看不見啊。”
說著便有人準備溜上去仔細查看，
馬文英頓時怒了，用力地拍桌子，“都不許動，誰動我告訴老師！”
班長的威懾力還是有的，教室里霎時為之一靜，
但很快就有人喊道，“梅映雪，衣服在你面前，快看看寫的什么？”
梅映雪扎著腦袋都快哭了，“我、我、我不認識。”
好嘛，他們都是一年級的小盆友，才剛剛學了兩首詩，字都沒認全呢，她哪里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
一看不認識字，其他人也沒轍，不說梅映雪不認識字，這班上除了陳建國認的字最多，別的人大多都只認識自己的名字而已，即便是上去了也看不懂啊，
于是只能在下面大聲議論，是不是要發衣服了呀？那上面的字是不是名字呀？
馬文英眼珠一轉，轉過頭對著趴在桌上的陳建國小聲問道，“陳建國，老師也去你家收衣服了嗎？”
陳建國垮著臉，有氣無力地說道，“收了。”
心里默默加了一句，不僅收了，還把自己兩身正在穿的衣服給收走了，
好家伙，如果不是老師姐姐挑不動擔子，恐怕自己那一柜子衣服，能一件都不剩，最后也只剩幾件新衣服逃過毒手，
這也太狠了吧，天高三尺也不過如此！
聽見陳建國的衣服也被收了，馬文英點著頭嘆了口氣，“我姑姑也去我家收衣服了，把我哥我姐還有我的衣服都收走了，好多呢！”
陳建國眨眨眼，這怕是有大動作吧？！
隨即視線瞟向梅映雪，只見這丫頭依然穿著王婉茹的那件厚外套，像只小貓兒似的縮在板凳上，但看她的姿勢，陳建國分明能想象到，此時她一定用羨慕和期待的眼神看著那堆衣服，期待里面會不會有她的一份，
而看剛才老師們抬的那兩包衣服，一大捆里面是用布條扎起來的一小捆，再看數量，分明是每人都會有一份，
此時此刻，陳建國有點理解為什么老師姐姐比周扒皮還狠了，
不搜刮這么多衣服，哪來的衣服去分吶！
不過，
學校里很多都是棉紡廠的職工子弟，就像自己這種人，根本就不缺衣服，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呢？
陳建國瞇著眼睛，眼里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片刻后，他猛地轉頭看向梅映雪，霎時間想明白了，學校這么做的用意！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為首的便是傳道，道，就是道理，也是道德。老師不只是簡單的教書匠，還要教授學生為人處事的道理，幫助學生樹立良好的品德，
道理、品德從何而來？
便是從老師的言傳身教中來。
如果王婉茹和張先生收集了衣服，只給梅映雪他們這批插班生，那除了他們會很開心這一個結果之外，或許還有另外兩種可能性，
第一，其他沒有收到衣服的同學，會對他們生出嫉妒、排斥心理。
雖說這里是棉紡廠子弟小學，但并不是所有學生都是棉紡廠的職工子弟，還有其他單位，甚至是沒有單位的普通人家的，比如他們班上的林大河，就是連家漁船家的孩子，
對棉紡廠職工很常見的衣服，對他們來說卻未必常見，
至少林大河身上的那件棉衣，應該就是他哥哥或姐姐穿過后傳下來的，好些地方都打了補丁，可見其家庭并不富裕，
而林大河之外，還有似乎更窮的，甚至比梅映雪他們也不遑多讓，
只給這些插班生，不給那些人，讓他們會怎么想？！
這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另一個，則是梅映雪他們收了衣服，然后發現，除了他們有，其他人都沒有，未必不會生出一種被救濟的自卑心理，
這些還未經歷過社會的孩子們，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各種幻想，可當他們發現，自己跟身邊的人都不同，屬于被救濟對象的時候，會不會在心里蒙上一層陰影？
可給所有人發衣服，那情況就不一樣了，你有我有大家都有，那我們就都是一樣的，這些問題自然就不會存在。
而且剛才還有人看見，衣服上的布條寫了名字，如果等一下梅映雪和林大河不是拿到最好的那批棉衣，陳建國能把飯碗給吃下去！
想到這些，陳建國不禁暗暗感慨，不管這次全校發衣服的活動是誰發起的，單單從這兩點出發，就足以當得起“老師”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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