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公款吃喝，司機小吳也沒有客氣，點了一大桌子的菜，然后要了兩瓶好酒。
坐在小吳對面的是他的老鄉，兩人是一個村里出來的。
老鄉名叫王鵬，名字很大眾，臉也很大眾。
王鵬在拖拉機廠擔任車間副主任，前些年的時候拖拉機廠效益好，王鵬也算是混的風生水起，回老家過年時，在村里都是高人一等的。
然而隨著拖拉機廠的效益越來越差，王鵬也牛不起來了。現如今，他連下館子吃飯，都是覺得是很奢侈事情。
隨著一盤盤雞魚肉蛋的“硬菜”被端上桌，王鵬忍不住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以他現在的收入，也就跟著別人蹭飯，才能吃到這些大魚大肉。
一邊吃，王鵬還開口說道：“小吳啊，不用點這么多菜，已經夠多了！”
“王哥，你慢點吃，后面還有呢！”小吳說著，拿起酒杯，接著道：“咱們走一個！”
“走一個！”王鵬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夾起一片涼拌牛肉，放進嘴中。
涼拌牛肉確實很美味，新鮮的小蔥帶著一股甘甜，配合著剛炸出來的辣椒油，讓王鵬胃口大開。
突然間，王鵬卻覺得鼻子一酸，他想起家中的妻兒，現在應該在就著咸菜肯饅頭，而自己卻在這里大魚大肉，心中頓時有些愧疚。
王鵬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小吳則開口問道：“王哥，你嘆什么氣啊！”
“你嫂子和侄子還在家里呢，今天中午也沒有留下什么剩菜，也不知道他們娘倆今天晚上吃的什么。”王鵬開口說道。
小吳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我再點幾個菜，讓服務員直接找塑料袋打包，你拿回去給嫂子和大侄子當宵夜！”
“不用！不用！太浪費了！”王鵬急忙擺手，然后開口說道：“一會咱們吃剩下的，打個包回去，給他們娘倆吃就行。”
“那多不好啊，怎么能讓嫂子和侄子吃剩菜的，還是要兩個新菜吧！這個紅燒肉燉土豆就不錯，還有那個涼拌牛肉也很好，就點這兩個菜吧！”小吳一臉大氣的說道。
反正是公款吃喝，回去能報銷，小吳也不覺的心疼，他還想再給自己點兩個菜，也帶回去給家中的妻兒打打牙祭。
王鵬再一次的長嘆一口氣，開口說道；“自從拖拉機廠停產以后，我這日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天天有酒有肉，現在的話，就算是下個館子，也得精打細算啊！”
小吳馬上說道：“王哥，你們拖拉機廠不是要改制么？等改制以后，肯定會好起來的。”
“改制？都嚷嚷了好幾年了，也沒見改成。”王鵬接著說道；“最近聽說又要引進什么社會資本，還不就是把廠子賣了么！”
“把廠子賣了，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小吳接著說道；“王哥，這次我們富康工程也帶想收購你們拖拉機廠，你放心，等我們富康工程成功收購你們拖拉機廠以后，你們的待遇肯定會大幅度提升！”
“真的假的？”王鵬露出一臉疑惑表情，隨后接著說道：“能按時發工資，我就謝天謝地了！”
“工資肯定是按時發放的。”小吳說著，故意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接著道：“不光發工資，還會給你們好處呢！”
“什么好處？”王鵬馬上問。
小吳反倒是賣起了關子，一副難為情的樣子說：“這個嘛，是我們公司的機密，不好說，不好說啊！”
“我說小吳啊，咱們可是老鄉，要是有好事情，你不得讓老哥我先知道知道？”王鵬說著，拿起酒杯向小吳敬了一杯酒。
小吳扭捏了半天，終于開口說道：“王哥，這話我也就給你說，你可別外傳！”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王鵬馬上答道。
小吳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開口說道：“知道我們富康工程收購你們拖拉機廠，開出什么條件么？你們不是欠了銀行不少的債務么？我們都幫你們還上。另外我們公司還出資三千萬，幫你們采購新設備和生產技術，改進生產工藝！”
“這跟我們普通職工也沒啥關系啊！”王鵬撇了撇嘴。
“我還沒說完呢！我們公司收購成功以后，拖拉機廠原來的職工，全都按照原來的職務和崗位安置工作，也按照原來的職位發工資！”小吳接著說道。
“那就是原職原崗，待遇不變啊！”王鵬微微松了一口氣。
企業改制以后，職工最擔心的就是崗位和待遇發生了變化，特別是王鵬這種車間副主任，官不算大，但大小是個干部，工資和待遇肯定是比普通職工高一些的。
若是改制以后職務降級了，工資減少了，對于王鵬顯然是一件壞事情。
而改制以后，還能保持原版原崗，待遇不變，這對于王鵬這種干部而言，顯然是一大利好。
小吳則接著說道：“除此之外，等收購完成以后，我們會馬上給拖拉機廠全體職工，發三個月的工資！”
“真的？還沒干活，就給我們發三個月的工資？”這一次王鵬的表情變成了驚喜。
“我還能騙你不成！”小吳嘿嘿一笑，裝作一副醉意的樣子，神神秘秘的說道：“王哥，實話給你說了吧，我剛才說的這些給你們的待遇，都是白紙黑字寫成了文件，準備交給市領導的！給領導的承諾，我們廠哪敢瞎說！”
“給市領導的東西，你怎么看到的？”王鵬下意識的問。
“我不是給總經理當司機么，昨天的時候，我們張總就把這份文件落在車里了，后來又讓我送過去，我才看到這文件上的內容！”小吳回答道。
“原來如此！”王鵬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作為領導的司機，消息必然是非常靈通的，所以王鵬并沒有懷疑，本能的認為小吳說的是真的。
……
高崇光回到家中，脫下外套，換了拖鞋，看到妻子已經做好了飯菜。
今天的晚餐很豐盛，竟然有四菜一湯，清蒸魚、肉炒茄子、黃瓜炒雞丁、土豆絲，還有個西紅柿雞蛋湯。
“怎么做這么多菜？家里來客人了？”高崇光開口問道。
妻子搖了搖頭：“沒有客人啊！”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高崇光接著問。
妻子再次搖了搖頭：“沒有什么特殊的。”
“那為什么做這一桌子的菜？”高崇一臉不滿的接著說：“廠子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連我這個廠長，也領不到工資了，說不定以后就要吃了上頓沒下頓，怎么還花錢弄這一大桌子菜，太浪費了！
而且大家都住在一個家屬院里，萬一要是被別的職工看到，咱們家里做這么多好吃的，傳出去的話，還以為廠里的錢都被我給貪污了呢！到時候真就是有理說不清了！”
“你放心，不光是咱們家，今天家屬院里很多人家都開炊做了些硬菜，隔壁老李家還專門去菜市場，殺了一只老母雞，估摸著現在正燉雞呢！”妻子開口說道。
“為什么？下個月的基本生活費都不一定有著落呢，還燉雞？日子不過了？”高崇光一臉不解的問。
“還不是因為，富康工程要收購你們廠了！”妻子接著說道；“人家富康工程的收購條件都明確了！”
高崇光微微一愣，開口問道：“啥收購條件？”
“你們廠欠銀行的錢，富康工程都幫你們還了，而且還拿出三千萬，幫你們買設備，提升技術。另外全場職工的崗位不變，職務不變，待遇也不變！”
妻子接著說道：“另外就是不用開工，先給每個工人發三個月的工資，馬上就能領到三個月的工資了，還不得吃頓好的慶祝慶祝！”
“你這都是聽誰說的啊！我怎么不知道？”高崇光一副懵圈的樣子。
“整個家屬院里都傳開了！我也是聽老李他媳婦說的。”妻子開口答道。
“家屬院里都傳開了，我這個廠長卻不知道。”高崇光眉頭一皺，然后又穿上衣服，換上鞋子，走出了家門，他打算去找老李媳婦問個究竟。
隔壁老李媳婦表示，是樓下老王媳婦告訴的她這一消息，老王媳婦又說，是小趙的媽媽說的……
一個家屬院里，沒有不透風的墻，順藤摸瓜找了一大圈，高崇光終于知道，消息的最終來源，是車間副主任王鵬。
高崇光來到王鵬家中，王鵬見是廠長來了，趕緊請高崇光坐下，然后泡上了一杯茶。
高崇光對于王鵬那一把茶葉沫子沒有興趣，他開門見山的問道：“小王，家屬院里流傳的，富康工程收購咱們拖拉機廠的條件，究竟是真是假？”
“廠長，絕對是真的！”王鵬信誓旦旦的說。
“你是從哪里聽到的這消息？怎么就知道這事真的？”高崇光接著問。
王鵬立刻變出一副賣弄的表情回答道：“廠長，我一個老鄉，姓吳，在富康工程上班，就是他告訴我的！”
“你這個老鄉在富康工程里當什么干部？”高崇光接著問。
“他不當干部。”王鵬接著說道；“他是個司機，給富康工程的總經理張濤開車。”
高崇光聽到“不當干部”這幾個字時，還不屑的撇了撇嘴，然而又聽說小吳是總經理張濤的司機，表情頓時鄭重起來。
“王鵬，你那個同鄉給你的消息可信么？”高崇光接著問。
“廠長，你放心，消息肯定可信，我那個老鄉可是親眼看過富康工程的內部文件。”王鵬接著解釋道：“是富康工程的總經理，把這份文件落在了車里，恰好被我這個老鄉給看到了。”
高崇光仍然有些懷疑的點了點頭，隨后開口問道：“你跟這個司機老鄉的關系怎么樣？他該不會騙你吧？”
“廠長，這些消息都是我們喝酒的時候，我趁著他喝醉了，套出來的話，有句話叫酒后吐真言，小吳說的肯定是真的。”王鵬一臉炫耀的說道，顯然是在邀功。
“是喝醉了套出來的話，那我就放心里。”高崇光長出一口氣，隨后望向王鵬，開口問道：“小王，你有沒有喝醉酒吐真言，把咱們廠的情況泄露出去？”
“絕對沒有！我的嘴向來都是很嚴的。”王鵬立刻搖起了頭。
這時候就算是泄漏量拖拉機廠的信息，王鵬也不會承認。
高崇光則是站起身來，開口說道：“好，小王，這次干的好，你弄來了這個消息，可是給咱們廠立下一大功！”
“謝謝廠長！”王鵬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著問：“廠長，我立了這么一件大功，那廠里有獎金沒？”
“獎金？”高崇光撇了撇嘴，心中暗道要是有獎金的話，也得先發給自己，哪能輪到你王鵬！
于是高崇光開口說道：“咱們廠的財務狀況，你也是知道的，獎金的話，暫時是沒有的，不過等廠里復工以后，第一個先進工作者的稱號，就給你！”
“先進工作者？不就是一個獎狀，再加上毛巾茶杯一類的獎品么！誰缺那點破玩意。”王鵬不滿的撇了撇嘴。
……
離開王鵬的住處，高崇光直接去找了重型機械廠的丁友亮。
“丁廠長，我查到富康工廠的收購條件了！”高崇光開口說道。
丁友亮剛結束一個酒局，腦子里正有些迷迷糊糊呢，聽到高崇光這一嗓子，頓時清醒過來。
高崇光立刻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告知了丁友亮。
“消息來源準確么？”丁友亮開口問道。
“絕對準確。我手下有個車間副主任，跟富康工廠的一個司機是同鄉，正好這個司機是給張濤開車的，我就派這個車間主任去套消息。
我那個車間副主任，大擺筵席，開了兩瓶好酒，才將司機給灌醉，還別說，這個司機真的看過張濤遺落在車里的文件，里面把收購條件寫的清清楚楚。
有句話叫酒后吐真言，人一旦喝醉了，什么大實話都會往外說，那個司機是喝醉了才把富康工程的條件泄露出來的，所以這些條件肯定都是真的！”
高崇光將事情吹噓成自己派王鵬主動打探消息，然后將小吳灌醉，才得知了這些重要情況，總而言之就是在丁友亮面前邀功。
丁友亮沒有懷疑高崇光，他也聽信了高崇光那套“酒后吐真言”的說法。
只見丁友亮沉吟了幾秒后，開口說道：“既然已經知道李衛東的底牌了，那么接下來，只要比李衛東的條件高一點，就能勝過李衛東！
富康工程要幫你們廠償還債務，那我們也幫你們廠償還債務，反正收購你們拖拉機廠，原本也是打算幫你們還錢的。
富康工程要給你們三千萬，更新技術，購買設備，那我們就出三千一百萬，正好比富康工程多一百萬。
富康工程按照你們原來的職務和崗位安排工作和發放待遇，那我也這么做，不就是原職原崗么，這個好說！
至于富康工程要給你們發三個月的工資，那我就發四個月，比他們多一個月！
那個李衛東不是說要仿照招標，價高者得么！我們重型機械廠開出的條件更好，到時候看李衛東拿什么跟我斗！”
……
到了決定拖拉機廠歸屬的日子。
李衛東走進了小會議室，卻發現丁友亮已經等在那里。
“丁廠長，來的挺早啊！”李衛東笑呵呵的說道。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嘛。”丁友亮自信滿滿的說道。
“丁廠長，你也別忘了，早起的蟲兒，也是會被鳥吃的。”李衛東笑著說。
丁友亮不屑的批了撇嘴，開口說道；“究竟是蟲是鳥，誰會吃掉誰，一會兒見真章！”
李衛東則開口說道：“照這架勢，你們重型機械廠，是對拖拉機廠勢在必得了，看來你們開出的收購條件很豐厚啊！”
“豐厚不豐厚，我不敢說，但肯定比你們豐厚！”丁友亮依舊是那副自信的表情。
一番言語交鋒，李衛東仔細觀察丁友亮的樣子，心中已然確定，丁友亮已然掌握了自己所散布出去的假消息。
雙方是敵非友，便沒有再繼續聊天，而是各自找地方坐下。
不一會，一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這人姓劉，在市里負責招標工作。這位劉主任后面，還跟著好幾個人，有記錄員，公證員，以及審計人員。
劉主任走進會議室，跟雙方打過招呼，便開門見山的說道：“今天我們來這里的目的，我就不重復了，張書記委托我來負責這件事情，我也就按照程序做事了。
咱們現在開始吧，為了體現公平、公正和公開的原則，請你們雙方，將你們各自收購條件的書面材料交給我，我們現場進行比較。”
李衛東和丁友亮立刻將兩個文件袋遞了上去，而劉主任則將兩份文件袋方面面前。
“各位都看好了，這兩份書面材料都擺在這里，沒有離開各位的視線，我現在先打開第一份書面材料。”
劉主任說著，順手拿起了左邊的文件袋，這正是重型機械廠的文件袋。
劉主任看了看上面的名稱，隨后開口說道：“這是重型機械廠遞交的的書面材料，請公證員過來，跟我一起宣讀材料內容，請記錄員記錄，請審計人員記錄。”
劉主任說完，記錄員和審計人員馬上做好了準備，而公證員也走到劉主任旁邊。
劉主任從文件袋里拿出文件，開宣讀里面的內容。
“重型機械廠將承擔拖拉機廠的所有債務……”
“重型機械廠將出資人民幣三千一百萬元，為拖拉機廠升級新技術，采購新設備！”
聽到“三千一百萬元”這個數字，李衛東表情微微一動，此時他已百分百確信，丁友亮已經鉆進了自己設的圈套，要不然的話，也不會有“三千一百萬元”這個數字。
丁友亮也一直盯著李衛東，李衛東表情的微變化，也落入到丁友亮的眼中。
“李衛東，心中很吃驚吧！只比你們多一百萬！不過你小子倒是挺有定力的！不過好戲還在后頭呢，等一會你聽到加四個月工資時，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這么的淡定。”
劉主任繼續宣讀重型機械廠的文件內容。
“拖拉機廠的所有工作人員，保留其原職務原崗位，待遇按原職務原崗位發放……”
“改制工作完成后，原拖拉機廠員工發放四個月的工資，作為停產期間的生活補助……”
丁友亮得意洋洋的望著李衛東，想要好好的看清楚李衛東聽到“四個月工資”時那副驚駭的樣子。
然而這一次，李衛東卻坐在那里無動于衷，完全不像是半點驚訝的樣子。
李衛東已經百分百確定丁友亮上當了，自然也就不會有任何反應。
“什么情況？李衛東表情沒有半點的變化，沒聽到么？聾了么？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四個月工資的事情？”
李衛東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丁友亮的心中反而焦急起來。
此時，劉主任讀完了重型機械廠遞交的材料，他將材料遞給了旁邊的公證員，隨后開口說道：“丁廠長，你們廠開出的這個收購條件，可是很豐厚了，看起來你們很有誠意！”
“那是當然，我們是帶著十足的誠意來的，不會有人比我們更有誠意。”丁友亮趕緊說道。
“那可未必啊！我還沒宣讀富康工程的收購條件呢！”劉主任說著，拿起了另外一個文件夾，接著道：
“這是富康工程遞交的的書面材料，請公證員準備，跟我一起宣讀材料內容，請記錄員記錄，請審計人員記錄。”
眾人都做好準備，劉主任則從文件夾里拿出了文件。緊接著，劉主任露出了一縷驚訝的表情。
丁友亮頓時面露笑容，心中暗道，劉主任之所以驚訝，肯定是發現重型機械廠的條件，只比富康工程高一點點。
下一秒，劉主任開口說道；“富康工程將協助拖拉機廠，對其資產和債務進行重組；改制完成后，拖拉機廠員工需進行培訓，培訓合格后方可上崗，并根據其培訓表現和工作人員能力，分配新崗位……”
聽到這些內容，丁友亮猛的一愣。
“怎么回事？我之前聽說的不是這些啊，咋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