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南面,由于朱由榔一直在關外待著,就是不回南京,造成了多少風波和討論,只以這些日子的漠南草原而論,卻是氣氛相當凝重。
朱由榔在張名振等將護衛下,八萬步騎沿著長城外圍,直抵察哈爾腹地。
察哈爾原本是林丹汗的直轄領地,皇太極擊敗林丹汗后,將之作為滿洲于漠南的重要支點經營,故而和科爾沁那種通過聯姻關系,所建立的同盟不一樣。
北伐戰爭期間,尤其是王愬從關外突入北直后,多爾袞多次從關外察哈爾、科爾沁諸部調兵,早已經將這兩處的兵力消耗大半。
以至于喀喇沁諸部東進之時,科爾沁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眼下的科爾沁淪陷近半,剩下的部落只能在更北面靠近漠北的地區,勉強依托于大漠抵抗。
而察哈爾,由于距離長城實在是太近了,連這樣躲避的機會都未曾有。
當阿濟格、滿達海選擇徹底放棄關內,拔腿便跑,途中卷走了部分察哈爾部屬,剩下的完全是一個空蕩蕩的部落。
很快就被光復騎軍追擊的兵鋒完全占領
阿濟格等人的敗退,已經是快兩月前的事情了。
北京的失陷,傳播到山西方向的速度,超過了明軍原本的預計
當居庸關被李來亨奇襲后,有殘存潰兵逃亡到宣府方向,得知消息后,山西清軍立即分裂為兩派。
部分主張立即回援北直,奪回居庸關,從而接應中樞大員王公以及帝后,
但阿濟格畢竟是老將,力排眾議,否定了這一合情合理的傾向。
因為以他的軍事經驗,不難推測出,如果明軍兵鋒都已經能完全占領居庸關一線,再加上此前錦州失陷,李定國兵臨天津的消息。
北京的淪陷已經不可挽回
而此時,作為滿清僅剩的,唯一可以保全自己的精銳武裝。
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就去送死,這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這位多爾袞的同父同母大哥,選擇拋棄了北京以及逃亡的王公貴族們,果斷率領八旗僅剩的建制部隊——正白旗,越過長城,逃亡大漠。
滿達海雖然沒有明確表達意見,但最終也表示默認。
事實上,對于出身白山黑水的游獵民族而言,這不是什么困難的抉擇,他們畢竟不是漢人,尤其是阿濟格、滿達海,還遠不是那些受到關內儒家倫理熏陶過甚,或是墮落腐化的青年一輩。
他們依然保持著部分,游獵部落那種為了求生與博弈的冷酷和決然,他們對于政治倫理關系,并沒有漢人那么在意,部落的繁衍與存續,才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山西戰場不同于其他地方,直到李定國突入北直之前,明清雙方都還只是犬牙交錯,不分上下。
這一方面是由于文安之手中可用的兵力實在不多,除了騎兵占優以外,在兵力上,反而落入下風。
能夠勉強支撐住防線,并在晉西南、西北等地,得到突破,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但隨著徐州戰役結束,山東光復,東路戰場長驅直入后,中路軍也在破滅清軍黃河決堤的陰謀之后,越過黃河,抵達晉南地區。
中路軍援兵的到來,徹底改變了山西戰場
這也是阿濟格等人毫無遲疑跑路的原因。
當然,文安之也不可能就這樣坐視對方撤出關外,立即動員全軍騎兵追擊。
而由于山西綠營新軍中,將領祖可法主動倒戈,令明軍迅速占領太原,竟是出乎了阿濟格等人意料,導致原本還未出城的清軍步卒主力被堵在南面,進退不得,眼看就沒救了。
但阿濟格還是沒有像明軍想象中那樣回援,而是二話不說,只帶著全軍騎兵,扔下那些個綠營將領,乃至于部分正白旗步軍營不管,加速逃離。
清軍騎兵馬匹充足,又是驚弓之鳥,雖然身后光復騎軍也緊追不舍,多次截擊得手,但在阿濟格一次又一次的斷尾求生之下,硬生生,還是從圍追堵截之中,逃出了四千多騎。
阿濟格知道,關內全部淪落之后,靠近長城外側的漠南地區,也必然不再穩固,并沒有就此停下來,而是一路不停。
先是經由還能控制得住的察哈爾,又裹挾了千余殘兵,然后向漠北逃遁,又被蘇尼特部接納了幾日,得到補充,成功遁入漠北殘喘。
蘇尼特部不是什么草原霸主,之所以敢這么干,其實乃是由于身后背景的利益。
因為蘇尼特部的背后,其實站著的,是漠北大部謝圖汗的附庸。
不同于南邊漠南蒙古諸部的零散狀態,漠北作為喀爾喀蒙古的主體,在后世歷史上,直到康熙年間,多倫會盟以后,才算完全歸屬于清廷。
也就是說,此時的漠北諸部大藩們,處于一種中立狀態。
尤其是川陜戰役之后,由于明軍與蒙古接壤,南面的信息北傳,原本在皇太極以后,在態度上逐漸靠近滿清的漠北諸部,都曖昧起來。
但是,當明軍北伐,尤其是阿濟格逃亡大漠之后,他們的態度又反轉了。
就像明廷不希望北面有一個強大統一的草原帝國一樣。
這些漠北大部,又何嘗不害怕明廷未來可能的向北開拓?
故而,土謝圖汗和三音諾顏部、車臣汗部共同都傾向于,保全北逃的阿濟格,以作為未來制衡明軍北上的可能。
當然,他們也知道,只憑借阿濟格、滿達海這點人馬,并無大用。
所以,就在阿濟格北逃消息傳來的那一刻,整個草原的格局都發生了改變。
就在阿濟格從蘇尼特部離開的同時,漠北諸部便開始主動和西邊的準噶爾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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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哈爾東南方向,在皇太極征服漠南后,先后被歸屬于正藍旗和多倫諾爾部的一個集鎮中。
這里往南,是一條并不寬闊的河流,被命名為“上都河”
是的,這里就是曾經的元朝都城之一,上都鎮。
作為曾經的蒙元政權發祥地之一,眼下卻已經完全荒蕪,只留下大量的斷壁殘垣。
朱由榔的大帳聳立其中,前面天子龍纛、傘蓋紛紛而立,迎風獵獵
最里面是御前司三千甲士,而后是光復后軍,或者說安北都督府的兵馬連營十數里,外圍還有剛剛前來匯合的光復騎軍萬余精騎。
來自漠南諸部的近百名頭領,在半月間先后抵達
所有人心中都頗為忐忑
他們不敢不來,漠南不是漠北,并非什么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而朱由榔此番也并非孤身而至,還帶來了八萬步騎大軍。
要知道,在此時人口匱乏的蒙古草原,整個漠南加一塊,都湊不出八萬脫產人馬來。
為首的是鄂爾多斯部頭領額璘臣,和喀喇沁部的昆克勿
這二位算是投明投得最徹底的,倒是在戰戰兢兢之余,頗有一些自得和慶幸。
可以想見,在未來以明廷為主導的漠南秩序中,二人都將占有額外優勢。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二人均被賜了爵位,且在新成立的安北都督府中擔任職務。
額璘臣安北都督府左路招討使,昆克勿為右路招討使,作為安北都督府的外圍武裝統領存在。
二人的長子,均被賜姓,派入御前司聽用
此番更是直接穿著明廷勛貴,御賜的蟒袍,出現在眾多曾經相熟的各部頭領面前,昂首挺胸,與頭頂光禿禿尚未長出來的頭發相襯,倒是顯得有幾分滑稽。
所有人都到齊后,確切的說,并非所有人,少部分,如蘇尼特部,頭領就沒有過來。
但會盟還是如期舉行
數十面大鼓、長號相繼奏響,上都鎮昔日宮殿遺留的土臺之上,隨著一面金黃色龍纛的到來,所有漠南蒙古諸部頭領紛紛大禮參拜。
沒辦法,因為隨著這些儀仗抵達的,還有左右上千全副武裝的鋼鐵騎士。
朱由榔身著白色袞服,先是頗為客氣的虛扶起諸人,而后又對額璘臣噓寒問暖,對其人這幾年于西北配合西路軍開拓河套表示贊許和欣慰,并下旨加賞對方錦緞四百匹,茶百石,以作嘉獎,其實這沒多少東西,但額璘臣還是相當感激,因為這是天子在表達態度。
對其他與會的頭領,朱由榔亦是和顏悅色,先是給眾人賜座,然后又隨性詢問些草原上的雜事。
時值晚春,草原轉暖,讓大多數人都逐漸放松下來,但身側那手持兵刃的甲士,還是讓人無法忽略。
就在一派平和之際,朱由榔卻是突然開口詢問
“蘇尼特部頭領到了嗎?”
此言一出,原本稍顯喧嚷的會場,忽然寂靜無聲
朱由榔也逐漸將笑容收斂起來,轉頭向主持會場的張名振繼續詢問
“漠南諸部,發文相邀的,有幾家未至啊?”
張名振當即肅然拱手答道
“回稟陛下,蘇尼特部,和其相鄰的阿巴哈納爾部均未至。”
朱由榔恍若未覺地點了點頭,而后轉首對下方一位頭領問道
“多爾濟頭領可知,蘇尼特和阿巴哈納爾距此多遠啊?”
朱由榔言語輕緩,但在聞言人耳中,卻是字字如山
多爾濟乃是阿巴嘎部的頭領,距離蘇尼特和阿巴哈納爾兩部最近,當然知道具體情況,只能小心答道。
“距此......大約騎馬六七日路程。”
朱由榔聞聲,接著頷首感嘆
“六七日啊,那朕就等等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送了口氣,以為天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但其中部分人,心中也不乏輕視,明廷剛剛收復中原,到底還是不敢立即對蒙古諸部下手。
可朱由榔卻是轉頭又向張名振道
“安北都督張名振!”
“臣在!”
“騎軍也聽你調用,與你十日,夠嗎?”
“十日之內,必踏平此二不臣之輩!”
張名振突地振甲拱手應聲,而后按刀告退
就當著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翻身上馬,大聲傳令
“擊鼓聚將!”
鼓角聲不絕連綿,由于草原一馬平川,十幾里外的情勢都看得清楚,何況眾人還坐在土臺之上。
只見遠處遮天蔽日的連營和旌旗,逐漸緩緩開始移動。
之前才松一口氣的多爾濟見狀,一下子都不知該出何言,只是愣愣無聲,其余眾人,亦是忽然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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