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小說網 > 修仙從己未津門開始 > 第四百三十章 紅袖
  湘北,岳陽,怡紅樓。

  名字俗氣,在這岳陽城中也不上檔次,而且所謂的樓不過是二層的木樓,上了年頭,破舊非常,風一吹嘎吱嘎吱亂響。

  一盆臟水徑直從二樓潑將下來,嚇得路人跳腳閃避,而后仰頭大罵:“遭瘟的,沒長眼睛啊!”

  樓上女子也不客氣,一身短袖旗袍,面相有些英氣,偏偏鼻翼生了一顆碩大的痦子,聞言頓時刻薄回罵:“喲,這不是章絕戶嗎?還沒恭喜你老五十來歲還能得子,咯咯咯,就是不知道這兒子是不是親的嘍。”

  “紅袖,別惹老子,惹急了老子晚上就去拾掇你!”

  紅袖嬌笑不已:“就你那兩下子?閉眼數個一二三四五就完事了,還趕不上蚊子叮一口呢!”

  路人氣得發狂,卻偏偏罵不過紅袖,便只能罵罵咧咧繞道而行。

  紅袖不屑的撇撇嘴:“多少人巴不得喝老娘洗腳水呢,呸,便宜你啦!”

  便在此時,紅袖神情突然一怔,便瞥見一個小巧的身影蹦蹦跶跶從街那面行來。離得老遠便招手:“紅袖姐姐!”

  紅袖先是一喜,跟著便怒不可遏起來:“死妮子,說了不要回來,怎么到底還是回來了?”

  符蕓昭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停在怡紅樓下仰著臉笑著:“紅袖姐姐,我想你了。”

  雖然依舊板著臉,可紅袖照舊破防了,揉了揉眼睛,嘴硬道:“我可是一點都沒想你……這幾年跑哪里野去了?”

  符蕓昭也不答話,未免驚世駭俗,她打量了下,助跑兩步,裝模作樣的踩著柱子縱上墻頭,翻身又跳在了窗口。

  “呀,死妮子,有樓梯不走,怎地翻騰上來了?”

  “誒嘿嘿,這算什么,我如今修道有成,已經是神仙了。吶,正宗的奧灶面,我可是現巴巴從你老家買的。”

  紅袖嗔怒:“胡說八道,我老家離這兒上千里,你莫非是飛來的?”

  符蕓昭照舊還在笑:“是啊,就是飛來的。”

  邁步鉆進窗子里,小跳下來,將瓦罐放在桌上,掀開頓時香氣四溢。

  紅袖到嘴邊的話頓時噎了回去,這奧灶面的味道聞著就正宗。她不由得食指大動,上前深吸了一口,訝異道:“就是這個味兒,你在哪里買的?”

  “昆山啊,你說的那家不做了,我尋了好久才尋到這一家,做面的還是那個老婆婆。紅袖姐,趁熱趕緊吃。”

  心中狐疑不定,紅袖抄起筷子挑起幾根吃了一口,鮮香的味道吃在嘴里,味蕾感知到熟悉的味道,腦海里頓時浮現起兒時的記憶。

  紅袖本是昆山女子,家中一直做著小本生意。可惜十幾年前一場動蕩,讓其傾家蕩產,父母無奈之下便只能將紅袖賣了。

  此后紅袖幾經輾轉,到底流落到了內陸的岳陽,成了一名接客的姐兒。她比符蕓昭不過大了五六歲,可看面相卻像是三十開外。長久的皮肉生意,正讓她急速的衰老。

  數年前,符蕓昭途徑岳陽,因著江湖經驗不足,結果被人給順走了盤纏。她便躲在怡紅樓下避雨,而后被紅袖招待了一番。這恩情符蕓昭一直急著,尤其是最近,記憶變得愈發清晰。

  她清楚的知道,這恐怕就是她的承負了。

  紅袖流著眼淚,將一碗奧灶面連湯帶面吃光,抹了抹嘴,深吸一口氣道:“好丫頭,姐一直就想吃這一口,想了許多年,還拜托昆山的老鄉做過,可到底不是那個味。也不知你是哪里弄來的,真是謝謝你了。”

  符蕓昭笑瞇瞇的看著,隨即又展開一個綁好的油紙包:“你再看看這個。”

  “呀,萬三蹄?”

  紅袖熟練的抽出骨頭,以骨頭分割開來,撿起一塊塞進嘴里,頓時一邊流淚一邊笑著道:“真好吃……小時候啊,家境還算不錯,逢年過節,阿爹總會買上幾個萬三蹄,每次都是我吃的最多。還有那奧灶面,隔三差五總能吃上。”

  符蕓昭道:“紅袖姐姐,你既然想這一口,那干脆就不做了,回昆山好不好?”

  “胡說。不做了,我靠什么生活?”

  符蕓昭覺得紅袖姐姐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而好人不該這樣活著。她曾在聽費景庭說過,生在這個年代,女子大多是悲慘的。據說,津門、滬上租界里的女子,七、八成都在操持皮肉生意。

  或是去舞廳陪舞,或是明碼標價進樓,再差便只能進窯子或者做半掩門的生意。

  此時國人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幾歲,而這些操持皮肉生意的女子,平均壽命更是低到讓人發指,只有二十三歲!

  紅袖姐已經二十七了,看著其眼角那脂粉遮不住的細紋,符蕓昭忍不住有些心疼。

  “不做了,那我養你好啦。”

  “胡說八道。”

  符蕓昭依舊在笑著,她覺得紅袖姐姐活著就好。而后她問道:“小翠姐呢?”

  小翠是紅袖的死對頭,或許是倆人天生八字不合,幾乎見面就吵。

  紅袖身形頓了下,平靜道:“沒了。”

  “沒了?怎么沒的?”

  “染了臟病,突然就發作了,沒熬過去。當天夜里就被老鴇子用鋪蓋卷著送去了亂墳崗。”

  頓了頓,紅袖又道:“后來姐妹們覺著不能就這樣,就湊了大洋,給她買了棺材重新安葬了。啐,算她命好。她死了大伙還能想著,等我死了,說不定就沒人想著了。”

  符蕓昭嘆息了一聲,隨即抓住紅袖的手腕,擼開袖子,便見上面星星點點的紅疹子。

  “別,別碰,臟病會傳染。”

  符蕓昭還在笑:“嘻嘻,不怕,我已經成仙了,百病不侵。”

  “你就胡說吧,會個三腳貓的功夫,就知道來懵人。”

  “紅袖姐姐,你等下。”

  “哦,去茅房?地方你知道,我得趕緊把豬蹄吃了。”

  符蕓昭只是笑笑,而后陡然消失了。紅袖只感覺身側一陣風聲,扭頭便不見了符蕓昭的蹤影。

  “鬼丫頭,跑得倒是快。”

  一只豬蹄啃完,紅袖心滿意足,正想著要不要去茅房尋符蕓昭,身后又是一陣風聲,嚇得紅袖立馬轉頭。

  “呀,你這丫頭,好好的門不走,非得到處怕。你也不小了吧,這要是嫁了人可怎么辦?”

  符蕓昭手中提著藥箱子,放在桌上擺弄著,隨口回道:“我早就成婚了。”

  “哈?夫家是做什么的?”

  “跟我一樣,修仙的,可厲害啦。”

  “聽著就沒譜。”

  “真的真的,眼下他正在天庭等著我呢。”

  紅袖突然怔住,正要開口說一聲‘節哀’,便見符蕓昭拿著個針管對準了自己。

  “誒?你這是做什么?”

  “有病治病啊,伸手,別亂動啊,扎錯了害得遭二遍罪。”

  針頭扎進上臂肌肉,針管推入,冰涼的藥液進入。直到針頭抽出,紅袖身上的定身術才被解除:“我,我剛才怎么動不了啦?”

  “怕你亂動,施了法術。”

  頓了頓,符蕓昭將兩盒藥推過去:“這是口服的,一天一粒,連吃半個月。還有這針劑,隔兩天扎一次,再扎兩次。我翻了醫書,你這只是初期,還算好治。要是等到晚期那就難了。”

  紅袖看著符蕓昭忙碌,眼睛發酸,眼淚一直噙著:“蕓昭,你有心了。我這病,治不了。”

  “誰說的?這可是特效藥。哦對了,記住,千萬不能喝酒。景庭哥哥說了,頭孢就酒,立馬送走。我事情多,就只能給你打一針,剩下兩針你自己來,記住不要留氣泡。還有這個——”

  她將紅綢包裹的四四方方物件推過去,紅袖掀開一角,頓時驚了。那是一捆金條。

  “回了家,自己置辦點家業……要不就找個靠譜的漢子嫁了,總不能一輩子就困死在這怡紅樓里。”

  “蕓昭……”

  “誒呀,千萬別說肉麻的話,你當初救了我,我幫幫你怎么了?”

  紅袖嗚咽不止,良久才平復下來,感嘆道:“你說這人啊,年輕的時候,我就想著能碰上個好人救自己出火坑。這男人來來往往,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可到頭來沒一個作數的。反倒是妹妹你……”

  符蕓昭笑道:“姐姐,你自己想想,來這地方的男人又有幾個好人?景庭哥哥就說過,男人兩大愛好,一是勸妓女從良,二是誘良家下海。”

  “可不就是。”

  符蕓昭突然伸出手抓住紅袖的手腕:“姐姐可是決定要走了?”

  “嗯,我一會兒去給老鴇說一聲,姐妹一場,她總會給我點顏面。”

  “說什么說,走你!”

  話音落下,二人原地消失。

  人仙之后,五行遁法,符蕓昭自然又有領悟。衛姜能開拓遁法,符蕓昭自然也能。因著二者在五行術法上的天賦,以至于殊途同歸。

  紅袖驚愕中,眼前一黑,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城外,不待她看仔細,眼前又是一黑。如此反復幾次,再睜開眼時,分明身處昆山那熟悉的街頭。

  她驚愕不已,轉頭看著笑瞇瞇的符蕓昭:“你——”

  “早跟你說過了,我是神仙。紅袖姐姐,你得了自由,以后好好生活,我走啦!”

  符蕓昭擺擺手,轉眼便消失在眼前。

  紅袖看著熟悉而陌生的街頭,手中提著的是一個藥箱與一捆金條,悲喜交加之下,一時間無所適從。

  ………………………………

  符蕓昭沒走遠,隱去身形,就站在不高的樓宇上,看著紅袖發怔了一陣,隨即略顯佝僂的身形伸展開來,邁著小碎步朝著巷子里走去。

  她咧咧嘴:“好人有好報,哎,差一點就賺出我眼淚來,真是——”

  一跺腳,符蕓昭身形消失,幾個閃展騰挪間,已然到了湘南龍塘。

  烈日下,梅三姑戴著斗笠,正在自家園子里仔細的鋤著草。身后微風涌動,她下意識的一回頭,便瞧見符蕓昭嘴里叼著根冰糕,正笑吟吟的看著她。

  “嚇!你這丫頭怎么來了?嚇我一跳!”

  符蕓昭隨手遞過去一根冰糕:“梅姐姐,吃冰糕。誒嘿嘿,我想你了嘛,就過來瞧瞧。”

  梅三姑接過冰糕,寵溺的揉了揉符蕓昭的腦袋:“這又是鬧哪一出啊?怎么沒見費先生?吵架了?”

  “沒啊,我們好著呢。”

  “瞧你這德行,不要臉。”

  符蕓昭沒皮沒臉道:“怎么就不要臉了?我家景庭哥哥就是好。”

  “好?好還會到處招惹?”

  符蕓昭開始癟嘴。是了,費景庭什么都好,就是太過風流了一些。

  梅三姑自知說錯了話,趕忙解釋道:“不過費先生本事大,三妻四妾什么的,很正常。”她撥開冰糕包裝,咬了一口,頓時透心涼:“嗯——好吃,這是什么味兒的?怎么有點臭?”

  “榴蓮啊,聞著臭吃著香。”

  兩女尋到樹蔭下,蹲下來吃著冰糕。吃罷了,梅三姑道:“你且歇一會兒,我把草鋤過了,去割些肉,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小炒肉。”

  “好呀好呀。”

  梅三姑拎起鋤頭繼續忙碌,符蕓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梅姐姐,怎么想起料理自家園子了?”

  “自己種了些菜,能省一些是一些咯。”

  “給人看外病不是挺賺的嗎?”

  “嗨,這年頭哪里有那么多外病?山里頭兩年不見新的猖鬼,外頭就更不用說了。上回有地方說是鬧鬼,興沖沖過去,卻發現是小老婆跟兒子合伙用毒藥害自家老子,一地雞毛。”梅三姑感嘆道:“這水師,愈發的不好干了。”

  “那梅姐姐,你干脆就別干了好不好?”

  “不做水師?那我做什么?”梅三姑自嘲一笑,說道:“家里就一處房子,連地都沒有三分,怎么過活?”

  “嫁人咯,嫁個稱心如意的。”

  梅三姑苦笑:“我都三十了,哪里還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再說了,我這一門傳承下來,講究缺一門。你看我無病無災,那就只能獨身孤寡,否則必有大禍臨頭。”

  符蕓昭道:“那梅姐姐,你有沒有后悔當這勞什子水師?”

  后悔嗎?梅三姑抬頭,遙遙看見山上走下來的年輕男女。二人羞羞答答的走在一起,時而會用肩膀碰撞一下。也許,真的有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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