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上的事，還是請教迪爾林最合適。
當下李青書就把迪爾林請過來請教。
沒想到迪爾林卻只是笑笑：“你不該關注這種小事的。”
“嗯？”李青書看他。
迪爾林道：“我承認民眾的反應有些過激，我也承認民眾有時會犯傻，但你不覺得，這里面也有政府的責任嗎？”
“你是說。”
“聯盟內部有太多問題，抗議有時未必是因為事件本身，更是因為情緒的宣泄，是對現狀的不滿與控訴。”
李青書笑了：“沒錯。民眾與政府，本來就是合二為一的事，不會只有單方面出問題。但凡那幾個總督像個人樣，也不至于動不動就各種抗議，屁大的事都要跳出來反對。”
“就是這個道理。”迪爾林道：“如果說民眾固然有問題，因自身的位置而缺乏遠見，但是聯盟的問題更嚴重！我之所以說你不該關注，是因為天青公司內部……也有這種情況。”
李青書明白了：“我總是太關注對手，而忽略了自身內部的發展。”
“是的，優秀的領導人，重點應該在于發展自身，而不是關注敵人。”
“我和別人有些不同。”
“我了解了一些。”迪爾林笑：“我能理解，但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還是希望你對本部的整體發展規劃多用些心。”
李青書沉思片刻，道：“文明的發展也是它所重視的。好，那我們就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不如先從聯盟開始？”迪爾林覺得，與其說天青內部有什么問題，不如說聯盟的問題。
而聯盟的問題，某種意義上就是未來天青會面對的問題，這也算是側面迂回的提醒方式了。
聽到這個，李青書笑了。
他甚至能猜到迪爾林接下來會說什么，但還是做了一回捧哏：“聯盟有什么問題？”
“貪腐。”迪爾林直接道：“民眾犯蠢，官員犯貪。聯盟政府現在的問題，不是把問題推給某一方能夠解決的，而是所有人的問題。這個所有人，包括民眾，也包括了政府。如果單以個人層次而言，聯盟政府的問題更大過民眾。民眾的需求不過是一些福利，貪腐成性的官員，一個人獲得的非法收益就可能養活一萬個民眾。”
李青書點點頭：“說的沒錯。”
看到李青書支持自己，迪爾林來了信心，他狠抽了一口雪茄，道：“民眾之所以反對現在的一切，就是因為他們不信任聯盟。而你，一方面是站在聯盟方面的，一方面又代表了商業集團，這都是民眾的對立面，可以說你不管哪方面其實都在和民眾作對。衛鴻雙和你的關系不是秘密，來自他的指派，就更容易出問題了。”
扎鐵了，老心！
李青書都不由臉一紅。
是，這事的確和天青公司聲譽不好也有關。
在天蝎，在阿爾法，都特么和當地政府“打”成一片，前不久為了賣船票更是恐嚇整個潘塔星，連帶著其他星球都有人買了他的船票。
生意是做了你的生意，恨可是恨透了。
衛鴻雙又是官又是商，還是特么天青的官商，不反他反誰？
所以別說衛鴻雙坐在環保這個風口浪尖的位置，他就是去別的位置，估計也是一堆人反對。
所以李青書在此問題上，本身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不是不在乎聲譽嗎？
現在后果來了！
都不用樸正宇出手了，民眾就自發反對你。
至于迪爾林，他不是在為仙霞山一事幫李青書找解決方案，而是借題發揮讓李青書明白一個真正的領袖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在他看來，仙霞山那點破事算個屁，你李青書李大主宰的思想才是核心關鍵啊！
李青書仰頭看著天花板：“大聯盟現在的情況，很麻煩。你覺得，有辦法改變嗎？”
他借大聯盟問迪爾林，其實也就是在問天青公司。
“毫無可能。”迪爾林搖頭：“自上而下的改革，注定只能從下層入手，而動不到上層……再好的醫生也沒法自己對自己開刀。歷史早就告訴我們，只有自下而上的變革，才能解決這一切。”
“哇哦，你是說造反？”
迪爾林微笑：“大聯盟內部，已經開始出現不少鬧獨立的聲音了，泰坦公司最近也有些忙。”
歷史早就告訴人們，在政權與民眾的對抗中，絕大多數政權都會獲得勝利，但最終又總會失敗。
自上而下的變革有著無法對自己開刀的問題，至于自下而上的變革，在本質上不是開刀，而是新生。
所以未來的大聯盟，問題只會越來越多。
以前是借助不斷的擴張來掩蓋問題，當擴張受阻，問題就會爆發！
“那你認為造成這一問題的關鍵是什么？”李青書繼續問。
“聯盟存在的歲月太悠久了，它就象一個老人，所有的機體都在老化。所以這種問題是根源性的，是任何政局都必然存在的。”
“可是聯盟存在了不過三千年。”
“已經很古老了，在曾經的歷史里，一個朝代只要二百到三百年就會走向衰亡。”
一個政權在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后，就象腐朽的老人，注定了會因為階層固化，腐敗橫生等走向衰亡。能夠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就是自下而上的變革，在破滅的廢土中重獲新生。
系統歷任宿主中，這樣的事到是比較少見。
但這是因為系統實力強大，可以碾壓一切，和政權的健康性無關。
這也形成了一種暴政——有許多系統宿主會發展成暴君，那個制造了殺戮者專門獵殺宿主的文明，很可能就和這個有關。
李青書現在還沒有，但他卻不得不考慮到這一情況。
漫長的歲月里，自己會不會也變成一個暴君？
今天，他可以用“為了更少的死傷而制造必須的犧牲”，明天，他是不是就可以用同樣的理由來制造更多的死亡？
事實上，只是不到十年的時間，李青書就發現自己的心態已經有了很大變化。
生命于他漸漸只是數字，而不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現在他認為自己還算清醒，但以后呢？
事實上，被洗腦的不僅是民眾，也包括君主，只不過民眾是被教育洗腦，君主則是被權勢洗腦。
但不管是哪一種洗腦，思想改變的同時，都會堅定的相信自己，不會認為自己是錯的。
一百年之后，李青書手掌生殺大權，行事風格是否還會象現在這樣？
必然會改變的吧？
而那個時候，他也依然會堅定的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吧？
正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李青書必須未雨綢繆。
他不僅要考慮個人的永生，甚至還要考慮到政權的永生，健康思想的永生……
李青書扶起下巴：“那么按你的意思，就沒有什么政權能長存不滅嗎？”
迪爾林并不知道他所思所想，所以對于李青書的問題，他思考了一下，道：“其實，如果進行制度改革，應該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制度改革？”李青書搖了搖頭：“從來就沒有什么完美的制度。”
人類歷史上也產生過無數次制度變革，但事實證明，根本不現實。
人類社會的復雜化，導致了根本不可能有一種制度兼顧到所有的一切，更多的時候，是顧此失彼。
迪爾林卻道：“那是因為執行制度的是人。”
“嗯？什么意思？”
“優秀的制度之所以會出問題，很大程度不是制度出了問題，而是執行計劃的人出了問題。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欲望，有了權力，就無可避免的會想利用。”迪爾林道：“只要還是人來執行，這個問題就無可避免。”
李青書的眼中現出精光：“你的意思是說……”
“人工智能。”迪爾林回答：“人工智能沒有欲望，沒有個人喜好。在我看來，真正優秀的政權，應該是一個由人工智能統治的政權。”
我了個去。
你丫不是中央智腦派來的說客吧？
李青書吃驚的看迪爾林。
當初林晴曾經對李青書說過“沒有感情的領導者還不如由機器人統治”這話，那時的李青書的回答是“也未嘗不可”。
但那只是隨口一說，李青書并沒有真的這種想法。
直到現在，他發現迪爾林竟然也是這么想的。
認真的看迪爾林，李青書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的話要是傳出去，估計很多人會想把你撕碎。”
迪爾林笑笑：“只要你沒這個打算就好。”
李青書長吸口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讓人工智能管理政權，就等于人類成了人工智能的奴隸。”
迪爾林笑：“這是最有趣的部分。人們總是用自己的思維去衡量他人。蟑螂老鼠傳播病毒，所以就是害蟲。杜鵑鳥會把自己的蛋下在別的鳥窩里，出生后就把別的雛鳥都推出去，但因為它吃毒蟲，所以就是益鳥。所有的善與惡，都是基于人類的標準。我們甚至以此來判斷他人。”
“人工智能奴役人類？那只是人類的看法。有欲望才有需求。我們需要考慮的是人工智能有什么欲望？它們在本質上就是電子信號，它們不需要吃飯，不需要娛樂，更沒有尊嚴與榮耀，不管它們的智慧有多高，它們都沒有追求。既然沒有追求，談何奴役？欲望是成就的階梯，也是痛苦的根源。為什么人工智能無論怎么發展，科技的推動力都依然是人？是因為人工智能沒有追求，沒有跳躍性思維。可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防著他們？考慮太多的從來都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類。”
“我們防備人工智能，害怕它們統治我們，是因為我們在以自己的標準衡量人工智能，就好像衡量其他物種。”
“縱觀人類歷史，基因改造人發生過叛亂，克隆人發生過叛亂，可唯獨人工智能從未發生過叛亂。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我們對人工智能進行了嚴格的控制，可是改造人和克隆人難道我們就沒控制嗎？為什么我們反而能控制更強的人工智能，就控制不了改造人和克隆人呢？因為后者是人，前者不是！”
“退一萬步講，就算人工智能真的發生叛亂又如何？人類自身產生的叛亂還少了嗎？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上，對人類造成最大傷害的就是人類自己。從來沒有任何一種存在，會比人類對自身造成的傷害更大！為什么我們只盯著防備人工智能，卻從沒想過要防備人類自己？”
“人類，才是最不可靠的生物。如果我們想要自己更加健康和安全的生存下去，那我們就應該放下成見。”
“也許許多人會覺得如此一來，我們就成了被人工智能統治的生物，可就算真這樣，又如何？我們到底是要自由？還是尊嚴？還是生存？看看現在的局勢，自由何在？尊嚴何在？甚至生存何在？”
“再者說，主動選擇的智腦掌控和被動選擇的智腦掌控，也是截然不同的！”
“你問我什么樣的人類政權能夠天長地久？這就是我的答案。實際上這未必也是天長地久的事，但至少，由人工智能掌控的社會，一定會更加公平，一定能杜絕腐敗的存在，一定能存續很長時間。至于到底多久，到底以后會產生什么問題，那我也不知道了。”
迪爾林沒有再說下去，李青書卻陷入了沉思。
迪爾林緊張的看李青書。
他知道自己這話的后果。
曾經他對別人也說過，但引來的只是謾罵與怒目，甚至排擠。
不過這一次看起來情況有所不同。
因為他看到，李青書的眼神亮了。
終于，他緩緩點頭：“我不知道你的決定是否正確，但不得不說，非常有道理。”
迪爾林苦笑：“有道理又怎么樣？我們什么都做不了。”
“那可不好說，有些事，總是一步步來的。”李青書敲了敲臺面：“你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也很有能力。我看不如你再繼續研究一下這個？”
迪爾林吃驚的看李青書：“你真的要搞？”
李青書微笑：“先做個理論可行性研究吧。”
迪爾林緩緩站了起來：“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試試。”
迪爾林輕輕一笑：“還有別的事嗎？”
“今天的談話保密。”
“明白。”
李青書做了個擺手的姿勢，迪爾林離開房間。
目送他的背影，李青書想了想，輕笑道：“人工智能掌控的社會……有意思。冰鬼，你怎么看？”
冰鬼的身影從虛無中現身：“聽起來還不錯，不是嗎？”
“所有糟糕的想法在被證實愚蠢之前，聽起來都不錯。”
“那您的意思是？”
“需要摸索，唔，一步步來吧。”突然想到什么，李青書一拍大腿：“操，忘了問仙霞山的事怎么解決了。”
但想想迪爾林的說話，又認為他是對的。
這點小破事都要自己想辦法，要那些部下何用？就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吧。
李青書破天荒的來了個大撒手，把事情交給下面的人自己處理。
為此天青公司內部很是展開了一場場激烈討論。
卡梅莉塔這邊的意思是雷霆出擊，揍服丫的。
玉小敏等人堅決反對，就連衛鴻雙也反對。
為此卡梅莉塔很不滿：“你也是天青公司安全部門最高主管，你竟然還想和平解決？”
衛鴻雙兩手一攤：“我現在是環保部長，文官。”
果然屁股決定腦袋是有道理的。
大家爭執不下，反而是艾琳娜給出了意見。
她說：“讓武裝機器人過去吧。”
“啊？”眾人不解。
艾琳娜笑道：“其實我本來就不希望由人進去探索，蟲母可不是好對付的，那太危險了。這種事讓機器人過去比較好處理。民眾反對的是大規模開發帶來的環境破壞，武裝機器人不承擔開發礦場這種職責，它們進入是為了維持秩序，保護民眾，說起來也合情合理。”
“那怎么探索？如你所說，武裝機器人可不具備研究功能。”
艾琳娜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玉小敏。
玉小敏微微一笑：“前段時間兌換了一份圖紙，多功能高級人工智能機器人，只是一直沒有生產需求，現在可以動用了。”
艾琳娜接口：“以泰坦公司的名義，還能拿筆錢。”
眾人異口同聲：“鍋由大聯盟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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