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成的天地像是撕碎的布,又如同消散的云霧緩緩隱沒了蹤跡。
太陽金焰的熱量隨著神通的解除,爭先恐后地鋪向四方。
像是有人掀開了鍋爐房的簾子,灼熱滾燙一股腦地涌了出來,直令曹靜女與段巖松兩個九品之上的武夫都忍受不了,連忙退出好遠。
段巖松看了眼重新出現的嘉年,史科朗和天魔曾欒樹已經沒了蹤影。
他已經猜到那二人的下場。
沒有任何猶豫的,他收起奇異長刀,施展輕功,幾個跳躍便沒了影子。
曹靜女在他起步的時候就想要追過去,可又放心不下嘉年,只能暫時放棄了這個打算。
沒關系,來日方長。只要那頭青眼狼還在京城,就會有再見的一天。
飛劍萬相聚攏成一道劍光沒入嘉年眉心,數千火鴉在空中盤旋片刻,一只接一只地飛回到萬鴉鏡里。
龍香木的劍匣靜靜躺在一堆灰燼中。
嘉年俯身想要拎起劍匣,指尖在觸碰到匣子表面的一剎那,喉頭涌出一口鮮血。
身體幾次搖晃,撲通倒在地上。
曹靜女幾個眨眼跳到他身旁,攙扶起他。
二人身體接觸的地方冒起一股白煙。
好燙!
嘉年的體溫,就像是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爐。
單薄的衣物根本無法阻攔這股熱量。
曹靜女咬著牙,硬生生忍住把嘉年丟掉的下意識的反應。
嘉年嗓音虛弱道:“先別碰我……”
借法所帶來的負荷幾乎要奪走他所剩無多的意識。
他此刻頭腦昏沉,只想沉沉睡去。
曹靜女道:“閉嘴!”
她手臂用力,拉得更緊了些,腳尖一點,身形像燕子一樣在空中滑翔,飛往長公主府方向。
長公主說過,如果救出了嘉年,就把他帶回來。
府里有他需要的東西。
……
……
就在曹靜女去救嘉年的時候,皇宮里發生了件大事。
被太后親手打入天牢的尚宮趙靈韻,活著出來了。
她腰間懸劍,大大方方走入長春宮,一路上竟無半個人阻攔問話。
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和侍衛們,就像都沒看見她一樣。
她來到長春宮門外,一劍割掉了兩個宮女的人頭,同時又劈碎了大門,然后抬腳邁了進去。
“娘娘,奴婢找您來了,您在哪兒啊?”
趙靈韻逛了一圈,沒找到榮陽,于是開口笑問。
宮內空蕩蕩,無人回應。
往常這個時候,太后都會在這里品茶讀書。
風吹簾動,窗欞外湖水微漾。
在趙靈韻視野的死角,四道黑色的影子如箭簇般射向她。
趙靈韻唇角勾起戲謔的笑,拔劍出鞘又收劍回鞘。
但見空中幾道劍光稍縱即逝,梁上、地面、墻壁與柱子紛紛裂開數道口子,三道影子被斬落下來,摔在地上,鮮血蔓延到她腳下。
趙靈韻轉眼過去,面帶微笑卻目光冰冷地望向最后一人。
“鸞哥,我就知道你能活下來。”她親熱地說,“咦,你怎么沒被連坐?”
剛剛死掉的三人與活著的這個,都是太后培養的死士宮女。
趙靈韻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相貌平庸的瘦小少女,是她一手提拔培養上來的人。
趙靈韻對她來說像是姐姐,又像是母親,不僅把武學傾囊相授,生活上也是對她十分照顧。
二人相處時,趙鸞哥眼底流露出的孺慕之情,都使得太后偶爾調笑,說趙靈韻給自己找了個閨女。
可此時的少女眼中再沒有半分溫情,唯有陰戾的殺意與刻骨的仇恨。
趙鸞哥一條胳膊耷拉著,鮮血沿著她慘白的手腕流到地上。
她躲過了趙靈韻的一劍,并非沒有代價。
“奉太后娘娘懿旨,剿滅叛賊!”
少女沙啞的嗓音吐出冰冷的話語。
說實話,她的聲音就算是恭維都說不上好聽,像是墳冢上盤旋的烏鴉發出的鳴叫。
光是聽到就使人毛骨悚然。
她從小就對自己的嗓音很自卑,所以入宮以后更加勤奮練習武藝與殺人技巧,也因此得到了太后與尚宮的賞識。
但以前曾有一個人不會介意自己的嗓音,不管是什么時候見到自己,都會主動過來與自己聊上幾句。
他不怎么會說話,所以二人在一起喝酒的時間,比聊天的時間更多。
有時候喝多了,他才會向自己表露心跡,說他喜歡趙靈韻,奈何趙靈韻不喜歡他。
那個人,叫徐臘九。
他是照進自己生命里的第一簇光亮。
但是他死了。
因為趙靈韻的背叛,徐臘九被元興的人,殺死了。
愛慕的人,被自己視若師長的人背叛,殺死。
趙鸞哥沒有被牽連的原因,是她在太后面前立下血誓,一定要親手殺掉這個叛徒!
趙靈韻歪了下腦袋,耳邊垂下一縷發絲,斜眼打量起趙鸞哥,撲哧笑了出來。
“看來娘娘手底下是真沒有人了,居然以為你們這些小家伙能殺了我。”
她嗓音輕柔道:“乖孩子,告訴我,娘娘在哪兒,我可以饒你一命。”
趙鸞哥握起淬毒的匕首,橫在身前,譏諷的笑了笑。
只有死掉的死士,沒有投降的死士。
這句話,還是趙靈韻曾經親口告訴自己的。
趙靈韻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你不說就不說吧,我自己找。”
她邁出一步,趙鸞哥眨眼消失,殿宇四周傳來一道道聲響。
死士如同一道躲避陽光的影子,在宮殿的死角中躥來躥去,最后襲殺向趙靈韻的后腦。
卻在即將碰到她的前一刻,身體又猛然下墜,割向趙靈韻的跟腱。
趙鸞哥飽含殺意的一擊落空。
面前那雙讓她暗中羨慕好多年的修長美腿不見了,下一刻,她便感受到千鈞重量從自己頭頂壓了下來,耳邊響起一連串的骨折聲。
“嘿咻。”
趙靈韻向前跳了一步,從趙鸞哥的腦袋上下來,俯身撿起她的匕首,轉過身,再次笑瞇瞇的問道:“娘娘在哪兒?”
死士的身高與她之前相比,矮了三分之二,高度甚至都不到趙靈韻的膝蓋。
她滿臉是血倒在地上,平坦的胸膛微微起伏,出氣比進氣多。
按照趙鸞哥現在的出血量,和她的體魄,她還能再堅持半刻鐘。
但這半刻鐘對她來說,無異于酷刑折磨。
趙靈韻道:“回答我,我讓你死的痛快點。”
趙鸞哥咬著牙不說話,雙眼折射出刻骨仇恨。
趙靈韻無聊的丟掉匕首,“不說算了,后會有期,鸞哥。”
她轉身離去,沒有絲毫停留。
趙鸞哥奮力伸出手,喉嚨間嗚咽著說不出話,似乎想要捏碎那道背影。
可是最后,她還是沒能留下趙靈韻。
她的手臂頹然落下。
這個入宮十二年,從未哭過的死士,號啕大哭了起來,漸漸的沒有了聲音。
趙靈韻走出大殿后,抹了把臉,笑著問道:“感覺如何?趙靈韻?”
她在笑著,可眼中滿是淚水。
“趙靈韻”用力給了自己兩巴掌,笑道:“還沒完事兒呢,等結束了你再哭個夠。”
……
……
皇宮宗祠中,太后榮陽跪在一排排南齊祖先靈位面前,心亂如麻。
都說等待是最為熬人的,她此時就是在一點一點的熬著。
卻又無法保證,自己能不能熬出頭。
宗祠里除了她之外,再無別人。
香爐中氤氳出淡淡青煙,給這間本就肅穆的建筑更添了一抹莊嚴。
她在心中默默祈禱。
“列祖列宗保佑,保佑我兒能順利繼承大統,保佑我南齊江山萬世不朽。”
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輕笑。
“娘娘怎么跑這兒來了,先帝爺在的時候都不見您往這兒來過,陛下登基之后您更不愿意到這煙熏火燎的地兒,生怕祖宗們在天有靈,知道您干的事兒,顯靈罵您。今兒個怎么轉了性?”
太后身體一僵,緩緩轉頭。
看見趙靈韻倚在門邊,滿臉嘲弄。
她目光一沉,緩緩起身,面向她冷聲道:“你個賤婢還敢過來?”
“怎么不敢?對不起先帝和祖宗的人是您,奴婢可什么都沒做。”趙靈韻笑道。
太后質問道:“你是怎么進來的?”
趙靈韻直起身,笑道:“走進來的。”
“侍衛們居然沒有攔你?”
“我跟他們關系好,不會攔我。”趙靈韻眨了下眼。
宗祠外名為看守,實為監視太后的侍衛們壓根沒察覺到趙靈韻的存在。
“本想等事情了結了,再去處置你,可你既然自己送上門,就不用走了。”
不見太后有何動作,宗祠大門猛然關閉。
圈圈道法漣漪從她腳下漾開,瞬間布滿整座宗祠。
她是南齊太后,更是一名蹈虛境修士!
在她印象里,趙靈韻不過是名金丹,撐死了也就是個隱藏的元嬰,與她相比,仍是云泥之別。
“小小螻蟻,不知死活,逃得一條性命,仍不懂珍惜,還敢潛入皇宮大內,是誰給你的膽子!”
宗祠上下空間無限拔高,一尊千丈法相矗立天地之間,呵斥聲猶如天雷滾滾。
尋常金丹若是見到此番場景,早就嚇得戰戰兢兢,跪地求饒了。
可趙靈韻不僅沒有害怕,反而饒有興致的打量起這番天地。
“道家的畫地為牢向外延展成陣法天地,原來娘娘還精通經緯之術,奴婢長見識了。”
她笑嘻嘻的捏起法訣,眨眼道:“我也會點陣法,請娘娘指教。”
不過瞬間,太后便感覺到自己的天地控制權被人奪走。
趙靈韻的身影在她面前無限拔高,最后頂天立地。
自己的法相與她巍峨身影相比,好比泰山下的一抔土。
趙靈韻一跺腳,太后法相頃刻布滿道道裂痕,最后轟然崩塌。
太后也在這股沖擊下倒飛出去,砰的一聲撞在天地邊緣。
天地恢復正常,她們又回到了宗祠。
趙靈韻一個閃身來到太后跟前,劍尖指向她的喉嚨,微微下陷。
太后眼神駭然。
自己蹈虛境的修為竟如此不堪一擊?
她厲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趙靈韻笑道:“我是您的婢女啊,來向您討要一件東西。”
太后強自鎮定的問道:“你想要什么?”
趙靈韻笑道:“先帝的骨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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