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梔不太會講故事。
平鋪直述,理科生也描繪不出太華麗的辭藻。
但是,霍無尊聽的非常認真,完全不是想做小故事來聽的。
偶爾聽到困惑的,還會提問,扁梔解釋幾句,他點點頭,“哦”了聲,有些是懂了,有些會說:“我回頭在去多了解。”
扁梔被搞得心里負擔有點大,唯恐自己說不清楚,故而一個小故事,倒也說了一些時間。
等到說完,已經午飯了。
扁妖妖叫幾人過去吃飯,扁梔正要起身。
霍無尊坐在位置上,聲音低微的問了句:“以后,還能說故事么?”
扁梔看他。
霍無尊又急急補充了一句:“你有空的時候。”
冷哥坐在一邊捂嘴笑。
實在是沒見過霍無尊這種卑微求關注的時候,看著,真tm過癮!
扁梔覺得,說故事不是什么難事。
主要是她實在有點承受不了霍無尊那專注到過分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干巴巴的呵呵兩聲,想要敷衍著說:再說吧。
可她還沒說呢,這人眼底先暗下去,面上的笑意淺了淺,自顧自的給她找理由,“嗯,你那么忙,有時間,應該的休息的,我,就是隨口說說,其實,也聽不太懂。”
扁梔要說出口的話,被懟在嘴邊。
她嘆了口氣,“那,”頓了頓,“我下次說點淺顯些的。”
“真的啊?”眼底暗淡的火苗像是被點燃的燭火,雀躍又克制的跳耀著,“那,行!”
這兩個字,說的那叫一個鏗鏘。
搞得扁梔都要覺得自己許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諾了。
霍無尊說完,就去幫扁妖妖上菜了。
扁梔嘆了口氣,一抬頭就對上了冷哥揶揄的表情。
“不錯嘛,挺會哄人啊,看你家老父親都笑了,小故事而已,別吝嗇,就當——”
冷哥頓了一下。
扁梔自覺覺得這人說不出什么好話。
果然。
冷哥笑著說:“就當,照顧孤寡老人了。”
扁梔:“……”
扁梔懶得理會冷哥,走去吃飯時,冷哥跟在她后面。
樂呵呵的說:“老父親覺得你什么都好,這幾天遺憾又自卑,覺得自己一輩子蹉跎,配不上你這乖女兒。”
扁梔:“……”
飯桌上。
也談不上多熱情,但是桌面上的菜都是她喜歡的。
“霍無尊去買的,”扁妖妖笑著解釋。
可扁梔似乎也沒特意提過她喜歡吃什么,或許是她每回過來,吃飯時夾菜的頻率霍無尊有注意吧。
扁梔也沒說什么,默默吃飯。
飯后。
保姆來收拾家里,扁梔去院子里依舊端著那本醫案。
霍無尊端了飯后甜點過來,扁妖妖遠遠的站著,說:“他親手做的,你試試。”
甜點端到眼前,扁梔嘗了一口,味道偏淡,但是很適合她的口味。
“挺好的。”扁梔給了肯定。
霍無尊站著,該走了,但是,又想早點什么說的。
扁梔也沒趕他。
安靜的吃著甜點。
霍無尊緊了緊手,忽然想到什么,“周歲淮,還沒回來么?”
扁梔勺子挖著點心,“嗯,讓他先別回來。”
霍無尊愣了一下。
隨之反應過來。
扁梔不讓人著急回來,是要對方清楚明白,她毒蝎的人,不是想留就留,想送走就送走的。
對方的第一次挑釁雖然九曲十八彎,可是正巧砸在了扁梔的刀口上。
所以,扁梔要一次性給足對方教訓,也清楚明白的告訴所有人,你要怎么玩,心情好,我都能容忍你,但是,你若是敢動我身邊的人,那我就跟你輪一輪了。
再一次,霍無尊佩服起扁梔的謀算來。
霍老二那邊估計一開始把人扣下洋洋自得,如今,請神容易送神難,該是頭大的時候了。
確實,是很聰明的孩子。
霍無尊又想到林決說的少年班的事,有點向往,也有點好奇。
他覺得那個時候的扁梔,意氣風發,少年得志應該是會最美好看的樣子。
被夸贊什么的,他不在意。
但是,他很想看看少年時的扁梔,有多么從容跟自信。
扁梔看著霍無尊的神情,緩緩的放下勺子。
“沒什么可羨慕的。”
“嗯?”
扁梔說:“那時候,我沒覺得多高興。”
霍無尊愣住。
扁梔的語調淡淡的,沒什么情緒,像是前頭說故事那本,平鋪直述著:“那會兒,確實很多人說的我厲害,夸我聰明,可我從沒覺得高興。”
“林決……也是從那個時候,才驚覺家里有個女兒,原來還挺厲害,原來,可以成為他夸耀的資本,從那個時候,他才給我一些偏愛。”
也不知道為什么,扁梔沒想過對霍無尊隱藏任何事情。
包括——
“我,得過情緒病,跟我母親不同的時,我是在清醒的時候,得的抑郁癥,醫生就是這樣,清楚這個病的來龍去脈,但是,也清晰的知道自己一步步靠近絕境,那種清晰跟彷徨時的割裂,讓那個時候的我變得跟割裂,
不是所有人的喜歡,都經得住考驗,比如,路邊看見一只小狗,你覺得可愛,你也愿意拿點吃的,偶爾日行一善,可當有一天小狗露出驚恐的牙齒,會傷害你的時候,就沒人覺得她可愛了。”
那個時候,她的處境就是如此。
在那個炎炎夏日之前,她被林家人忽略過很久。
久到,她都麻木的認為,那一切是理所當然的了。
也久到,自己好像是林家的旁觀者,她被隔絕在外,沒有人在意她,也沒有人關心她。
她清醒的淪陷在無望的情緒病里頭。
她現在回想那段時間,只知道,那個夏天的陽光好熱。
她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一個人坐在地墊上,從黑夜徒眼等到白天。
陽光從窗外照進房間,把整個地毯都炙烤的滾熱,她坐在那里,整整一個炎夏。
那像是一場內心不動聲色的凌遲。
所以,從高考成績爆炸的那一刻,她一鳴驚人吸引了所有外界的目光跟媒體的鏡頭時,林決才驚覺,家里原來還有一個叫扁梔的人。
扁梔想起那段日子。
沒覺得有多高興,只覺得——
好笑。
“我覺得,人的是直接上最市儈的生物了。”
“就好像,需要我很優秀,才能夠擁有被人愛的資格。”
“否則,我就活該被遺忘。”
那個炎熱的夏天,塞給扁梔的是成年人最丑陋的世故。
“所以,我說當時的我,并沒有覺得高興,也沒有如你預想的那般有天高任鳥飛的凌云志,”扁梔垂著的眸子淡淡的,“相反,我覺得這個世界,無聊透頂。”
“不過,”事情經過許多年,扁梔如今回想起來,也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笑,“若你是羨慕當時的林決,那或許是的,當時,他確實因為的我關系,受到了許多稱贊跟矚目的眼光,他,挺高興的。”
高興到——
像從前帶著扁妖妖出席晚宴一般,帶著她進進出出各種宴席。
那一刻,扁梔忽然就懂了,當年的扁妖妖出席那些晚宴時露出的跟她如今如出一轍的尷尬敷衍淺笑時,心里究竟是什么樣的無奈。
聽說,人總是在一瞬間長大的。
那個夏天。
坐在高朋滿座的席面上,扁梔喝著苦澀的紅酒時,忽然驚覺發現。
她本以為的,父母的愛情,或者,不過是一場被精心包裝著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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