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古代的時候, 會想做出一番事業嗎?
不一定。
但孫琢玉一定是人。
有些傲慢,站在巨人的肩膀回望古人,總會帶著一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于是當有朝一夕穿越成大鄴朝呱呱墜地的嬰兒, 理當然覺得自己要做些什么。
讀書,識字,考科舉。走了那個年代大部分人都會走的路,雖然不說十年寒窗,但也差不多了。最后被分派到江州做了一名縣。
縣, 正七品, 雖然只是芝麻綠豆官, 但熬幾年也未必不是沒有升空間。
但在那個貪.腐.成風的朝代, 當清官沒什么出路。孫琢玉總覺得老爺讓穿越過來,一定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于是削破了腦袋想往爬。
當了三年的縣,手下冤假錯案無數,案子沒破多少,錢財倒是斂了一大堆, 最后以此鋪路搭橋, 成功投靠貪官一黨。然而還沒來得及撈點什么好處, 皇帝就下旨肅清朝野了。一圣旨落下, 數不清的人鋃鐺入獄。
從前的萬丈雄, 像泡沫一樣,一戳就碎。
京律司的大牢和閻羅王的鬼關一樣, 不是什么好去處。孫琢玉在里關了半個月, 每都看見數不清的人受盡酷刑,卻求死無。
大鄴律法嚴明,現如今不僅被安了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從前錯判的冤案也都一股腦被翻了出來,按理一個死字是逃不了的。但孫家的人舉盡全私,獻萬貫錢財贖罪,依律可減免死刑,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牢頭看了眼一旁正在磨刀的老師傅,又看了眼已經日未進食水米的孫琢玉,想受宮刑便宮刑吧,總比死了強不是?
敲了敲牢,鐵鏈嘩啦作響:“孫琢玉,你前頭還有三個人,做好準備。”
孫琢玉靠墻而坐,囚服穿在身,顯得有些空蕩。但依舊是整整齊齊的,不像旁人那么臟,可見愛潔惜命。
“你們殺了我吧……”
不過二十九歲的年紀,卻呈現一灰敗色,閉著眼,不難看出死志。
牢頭樂了一聲:“可不行,你家里人把有值錢東西都賣了,好不容易湊齊贖罪的銀替你留下條命,下挨一刀就過去了,最多再流放三千里,總比死了強不是,別人想挨一刀還沒錢挨呢。”
孫家的人想讓活著,但孫琢玉是一名男子,寧愿人頭落地,也不愿意那樣茍活。
牢頭沒等到的回應,沒在意,轉身離去了。直到太陽落山,巡房的時候才發現不對勁,孫琢玉竟是滿頭的血,撞墻試圖尋死。
牢頭急了:“娘的!快點把人抬出來,直接給我切了!閹個人怎么么費勁呢!”
囚犯死在大牢里,看管的人也難逃干系。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抬了出來,孫琢玉習過武,尚有一絲氣力,直接扼住了最近一人的手腕,力大得捏碎骨頭,一字一句嘶啞:“我求死,不求生——”
番動靜不引來了誰,外間忽然一陣齊齊下跪的聲音,牢頭看見來人,也驚慌失措的跪了下來,抱拳行禮:“見過杜司!”
“何事喧嘩,吵的人頭疼。”
孫琢玉大限將至,眼前血紅一片,看不清來者貌,但只聽聲音,細軟陰柔,冰冰涼涼,八成是個太監。是最看不的娘娘腔,愈發堅定了想死的。
牢頭猶猶豫豫:“此人乃江州府孫琢玉,貪污受賄,與蔡竭一黨。本該是死刑,家人施錢替免了罪,卻寧死也不肯受宮刑……”
說話時里打顫,因為前站著的人雖權傾朝野,卻也是個太監。
杜陵春雙手揣袖,懶洋洋的,垂眸看向地血人似的孫琢玉。雖狼狽,不難辨出一副好相貌,一看就是讀書人。些個文人書生就是重風骨,一個個的寧死也不愿意當太監,仿佛污了們什么似的。
惡劣一笑,似毒蛇吞吐信子,緩慢的:“不愿受宮刑,那便更要受著了。”
牢頭明白了的意思,連聲應是,正準備將孫琢玉抬板床,卻聽杜陵春忽的出聲:“慢著。”
牢頭立刻回身:“司還有何吩咐?”
杜陵春細長的眼睛瞇了瞇,眉頭微皺:“你說是江州人,姓孫?”
個姓不多見。
牢頭:“是,敢問司,有何不妥?”
杜陵春不語,抬手抖了抖袖袍,指尖白皙纖長,妙若女子,不想起什么,沒頭沒尾的:“江州……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既不愿受宮刑,就免了吧。”
語罷似乎在個污臭地待夠了,用帕子掩著口鼻,轉身離去。
孫琢玉恍惚抬眼,看不清容,只瞧見那人一截白凈的脖頸被玄色衣領裹得嚴嚴實實,有一點很淺的朱砂紅痣。頭驟然一松,緩緩閉了眼。
牢頭見得杜陵春遠去,才敢直起身形,踢了孫琢玉一腳:“你命好,杜司竟免了你的活罪。”
孫琢玉不動。
獄卒見狀伸手探了探的鼻息,對牢頭:“頭兒,死了。”
是孫琢玉在大鄴短暫的一生。沒有青史留名,僅有污臭滿身。十年寒窗,做了三年縣,又做了三年府,冤假錯案共六十四樁,戕害人命一十八條。死后尸身回鄉,萬人唾罵。
滿以為自己會在個朝代創出一番驚動地的事業,現在想來不過是個蠢念頭罷了,實在給穿越同仁丟臉。
009看完了孫琢玉的下場,想原來是個草菅人命的大貪官,得好好改造才行。翅膀輕輕扇動,牽引著那一縷魂魄游出體外,重新回到了當縣的第二年。
江州近商,乃富庶地,只可惜雖山清水秀,卻人不杰地不靈,有三害著稱。一害是那密子林里吃人無數的大老虎,二害是清風山橫行的盜匪,至于第三害,便是本地縣孫琢玉。
那是一位掉進錢眼里的主,只認金銀,不認黑白。任以來只花酒地,轄內錯判冤案無數,名聲爛透,偏偏山高皇帝遠,沒人管。
百姓只哀嘆一聲,自認倒霉。
孫琢玉素來懶怠,每都睡到日三竿才起。今日過了午膳時間還沒醒,丫鬟婆子也不覺得奇怪,悄悄把飯菜擺桌,就又靜悄悄的退了出去,否則吵醒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床簾靜靜垂下,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躺著的一名男子。眉頭緊皺,冷汗涔涔落下,像是陷入什么夢魘難以自拔,最后嚯的一聲從床坐起,大口喘著粗氣。
孫琢玉無暇顧及別的,第一反應就是低頭去摸自己,最后發現東西還在,整個人倒在被子里差點哭出聲。
嗚嗚嗚,媽的,幸好還在。
009躲在旁邊半,只見新任宿主咬著被角哭的委委屈屈,鼻頭發紅,眼角含淚。沒忍住,輕輕飄了過去,好奇問:【你在哭神馬呀?】
孫琢玉正喜極而泣,難以自拔,忽然看見一顆藍色的光球飛到自己前,慢半拍的頓住了動作:“……你是誰?”
古代沒有么高科技的玩意兒吧?
系統翅膀輕扇,擺了一個華麗的姿勢:【親,是我幫你重生的喲~】
孫琢玉不是沒看過那些某點男主重生文,事實就是沒少看,以被荼毒至深,以為自己穿越了就是主角,怎么作都不會死。
聞言下意識看向四周,忽然發現場景擺設十分熟悉。捂著跳動頻率有些快的臟,盯著系統,想難自己真的重生了?
試探性出聲:“你……”
系統語氣親昵:【我是系統009~】
孫琢玉喉結動了動:“你是幫主角迎娶白富美走人生巔峰的那超級系統嗎?”
系統:【額……】
孫琢玉:【可以兌換現代物品的無敵商店?】
系統:【……】
孫琢玉聽它語氣有異,慢半拍的察覺到不對:“你到底是什么系統?”
系統:【渣……渣男改造系統聽說過沒有?】
孫琢玉從床躍下,僅著一身里衣,看起來風流浪蕩。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搖頭:“沒聽說過。”
渣男改造?聽著就不像什么好東西。
系統飛到身邊,斗志昂揚的:【不要緊,以后009會幫助你改邪歸正,好好做人的!】
改……邪歸正?
孫琢玉看了它一眼:“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是個大清官。”
系統懵了, 年頭的宿主怎么一個比一個不要臉,茫然出聲:【清官?】
孫琢玉理當然:“當然是清官。”
走至窗邊,伸了個懶腰,因為重生,情頗好。雖然已經是一名成年人了,但依舊沒舍棄那幼稚的念頭:“我的夢想是名垂青史,成為一代名臣,像秦檜!趙高!”
系統默了片刻:【……都不是啥好人呢】
孫琢玉雙手抱肩,不贊成的話:“誰說當好人才名垂青史,壞人也是可以的,而且更容易。”
系統:【你想當壞人?】
孫琢玉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低咳一聲:“并非如此,我已經痛哭流涕,洗革了。”
說著,用指尖沾了一下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看,我都哭了。”
系統不信:【你明明在哭你的jj】
孫琢玉:“……”
哪里?!
就在孫琢玉準備好好和它掰扯掰扯個問題的時候,師爺萬重山忽然一路疾跑了進來,在外急促敲:“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人擊鼓鳴冤了!”
孫琢玉生平最討厭審些東西,更何況起床氣大:“沒看見本大人還沒起床嗎,大的事兒也讓一邊,押后再審!”
萬重山年過四旬,氣的山羊胡子一翹一翹:“大人,件案子您已經推了三次,再不去就出人命了!”
孫琢玉拂袖:“死的不是我家人就行!”
系統目光一凜:【刺啦——】
電流閃過,只聽噗通一聲,孫琢玉直接被電倒在地。自幼習武,勉強哆哆嗦嗦站直了身形,正欲看看是怎么回事,結果就見那個奇奇怪怪的藍色光球聲音嚴肅的:【親,樣是不對的。】
以,
【快去審案叭~】
孫琢玉:“……”
要說件案子,其實幾前就已經審過了。
村東頭有一戶人家,住著一個年輕貌美的俏寡婦余氏,為人賢淑,雖然丈夫早年戰死沙場,但一直盡侍候婆。
有一日她市集買布,誰曾想被劉員外家的子看擄了去,翌日清早便衣衫不整的被丟到了路邊,等發現的時候人已氣絕。
她婆俱已年邁,白發人送黑發人,令人唏噓。但奈何劉員外財大勢大,花錢買通了狗官,硬是幫那劉子洗脫了罪名。
日那余氏的婆婆又來府衙前擊鼓鳴冤,頭發花白的年紀,在同鄉攙扶下拄著拐杖走了十幾里山路才到此處,就是路人看了也于不忍。
路邊賣的攤販見狀搖頭:“得,又是白跑一趟。”
旁邊的桌子坐著一隊商旅打扮的人。為首的男子通身威嚴,氣勢不俗。聽聞販話,來了興趣:“敢問閣下,何出此言?”
販一邊動作熟練的扯,一邊和們閑話:“一看幾位就是外地來的吧,咱們位縣太爺,不著四六的很……”
說完看了眼色:“個時辰估摸著還沒醒呢,再者說,那余氏的婆婆來過好幾次,每次都被衙役給打發回去了,縣太爺擺明沒想管,只怕又是白跑一趟。”
自顧自說的起勁,全然沒發現那位老爺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原以為江州民風淳樸,百姓定然安樂富足,想不到父母官卻是此等人物。”
旁邊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子低聲:“父親息怒,我大鄴官員眾多,尸位素餐輩想來只是少數。”
老爺并不答話,飲了一口茶,大抵覺得滋味一般就放回去了,從位置起身:“走,咱們去瞧瞧。”
少年子欲出聲阻止,誰料卻被一名紫衣男子按住了手。對從頭至尾一言不發,身量纖細,膚色比女子還白。眉眼細長,隱有雌雄莫辨態,聲音陰柔沙啞:“大內高手在暗處,子不必憂。”
少年子對似乎十分尊敬,頷首點頭:“舅舅說得有理。”
杜陵春才松開手,用帕子緩緩擦拭指尖,慢悠悠收入了袖。
余氏的婆婆不愿離去,跪在府衙外的臺階,模樣飽經風霜,老淚縱橫,叩首不起:“求大人替老婦申冤,求大人申冤……”
周圍漸漸聚起一堆看熱鬧的人,善的不免相勸:“老人家,快回去吧,跪壞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縣大人不會出來的。”
“狗官與劉家狼狽為奸!”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府衙大竟是吱呀一聲打開了,只見堂邊站著三班衙役,水火棍擊地,齊喊威武。一名師爺模樣的人從里走了出來:“何人擊鼓鳴冤,堂內述冤!”
眾人一驚,不免抬頭看。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了,縣太爺居然升堂了?!
孫琢玉一身七品淺綠官袍,銀帶九銙,高坐堂,看起來倒也人模狗樣。雖然一直覺得顏色的官服丑爆了,穿起來就像個綠王八。
孫琢玉見余氏的婆婆被帶來,一拍驚堂木,象征性詢問:“堂下何人,因何擊鼓?”
余氏的婆婆顫顫巍巍下跪:“大人明鑒,老婦錢氏,乃河口村人,前日我那可憐的兒媳被鎮劉員外家的子強擄去害了性命,求大人申冤啊!”
個時代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娛樂資源相當匱乏,外擠滿了聽審的百姓,都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孫琢玉清風朗月,一副正人君子的長相,偏偏形跡浪蕩。懶懶倚靠在椅子,打了個哈欠,摩挲著腰間一塊質地好的玉佩,愛不釋手——
劉員外送的。
“你無憑無據,為何斷定是劉員外家的子害了你兒媳啊?”
一看就是個昏官。
系統落在孫琢玉肩膀:【你是不是有點偏袒劉家了?】
“噓,”孫琢玉,“我也不想,但們給的太多了。”
系統警告:【好好審案,不然009會電你的】
孫琢玉低咳一聲,慢半拍的坐直了身形。只見錢氏跪在堂下,聲淚俱下的:“那日……那日許多人都瞧見劉耀祖將我兒媳擄進了府,翌日清早人就死了,衣衫不整,分明是玷污致,除了還會有誰。”
孫琢玉摸了摸下巴:“就算是擄了去,也不一定是殺的,你親眼看見殺了嗎?”
只是在偏袒劉家的基礎提出自己的看法,但落在百姓眼里,就是蛇鼠一窩。外間罵聲一片,不是誰砸了一片菜葉子進來:“狗官!”
孫琢玉一拍驚堂木:“誰罵的,給本官站出來!”
沒人應聲,傻子才會站出來。
師爺萬重山在一旁重重咳嗽,出聲提醒:“大人,該審案了。”
孫琢玉不與們計較,一派人去傳喚劉耀祖,一對老婦人:“錢氏,非是本官不肯替你申冤,而是仵作驗尸,余氏死于夜間子時至丑時間,而在個時間點,劉耀祖正在東來賭坊搖骰子,同行人皆可為證。”
錢氏年紀大,且是鄉里人,嘴笨,訥訥不如何辯解。外間不是誰沉聲問:“倘若那劉耀祖買通旁人做假證,自己身處賭坊,卻又使手下害命,又如何?”
孫琢玉循聲看去,卻見是一名色威嚴的富家老爺,輕拋著手的玉佩:“照你如此說,衙審案也不必要人證物證了,反正俱可以偽造買通。”
說話間,劉耀祖已經被帶到。人估計剛從窯子窩里扒拉出來,衣衫不整,滿身脂粉香氣。看見錢氏,色一變,隨后對著孫琢玉下跪:“草民劉耀祖,見過大人。”
孫琢玉示意平身:“你前些日子可曾擄一女子回家?”
劉耀祖沒忍住又看了眼錢氏,隨后收回視線:“回大人,那娘子貌美,草民不過想將她請回家吃幾口茶罷了,誰曾想她不領情,又哭又鬧又尋死的,草民只得放她離去了。”
錢氏聞言忽然激動起來,撲去要打,聲音蒼涼悲痛:“你胡說,你若放她離去,人怎會死了,分明是你將她玷污后又殺害!我可憐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年紀大,撲在地哭的差點背過氣去,鬢發散亂:“大人,我夫君為國征戰,在戰場斷了一條腿,我兒子守衛邊疆,亦是身首異處,全家便指望素云一人,為何落得如此下場,為何有冤難訴……”
古代戰亂連年,當兵更是十死無生。死了一名女子,卻是絕了一家的希望。在外間聽審的眾人不禁嘆息,原來是忠烈后……
劉耀祖臉色難看:“大人,草民真的沒有殺人啊!”
背著眾人,在懷里比了個三,拼命提醒孫琢玉:我家給你送了三千銀子吶!
系統整個球哭的不自抑,用翅膀啪啪打孫琢玉的腦袋:【好可憐,你快點審案,快點!】
孫琢玉被它打的眼冒金星,只照做,用力一拍驚堂木,沉聲:“來人,將余氏的尸體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