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玉回屋放好了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好放的，青楊屋里除了那口他們從家里帶來的樟木箱子之外，就只有磚塊跟木板壘起來的一張簡易床鋪。
床上連墊子都沒有，鋪的是稻草，枕頭都是用衣服卷吧的。
放完東西，陳喬玉有點疑惑：“青楊怎么還不回來？”
正想著呢，院子里響起了說話聲。
“鐘大哥，我姐回來了嗎？”是青楊焦急的聲音。
“嗯。”是剛洗完澡的鐘斯年，正在搓衣服。
青楊著急：“怎么還沒回來，我姐能去哪……等會兒，鐘大哥你剛說啥？我姐回來了？”
“嗯。”鐘斯年揚起下巴沖青楊的屋子點了點。
屋里的陳喬玉透過窗戶看了個清楚。
她覺得鐘斯年這嘴也可以捐了。
陳喬玉推開門：“青楊，我回來了。”
陳青楊見到陳喬玉，臉上的焦急才散去，快步過來：“姐，你去哪兒了！我從磚窯廠回來才聽金二嬸說你今天沒去地里。”
陳喬玉想了想，說：“哦，我聽人家說十八里河有大集，那邊東西便宜，所以趕早去了。”
她聲音微微提高，讓院子里的鐘斯年也能聽見。
但鐘斯年就跟沒聽到一樣，嘩啦又是一桶水從頭頂上澆下來，背對著陳青楊的屋子，絲毫不為所動。
陳青楊進屋，有些驚訝：“十八里河？離咱們村得有三四十里路了，姐你去那兒干嘛？”
陳喬玉笑道：“買東西啊，不是說了么，那里集上的東西變便宜。”
陳青楊滿臉的一言難盡：“姐，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我倆一共就剩兩塊一毛三分了。”
陳喬玉心道，那可不對，我今天就花了一百五呢！
陳喬玉決定繞開話題：“你別管了，我找人借的，不說這個了，我給你買了好東西，你來看看。”
陳喬玉滿心歡喜，覺得陳青楊看到涼鞋跟背心肯定很高興。
陳青楊身上穿的這件還是陳良穿舊了不要的，領口都快垮到肚臍眼了。
但沒辦法，不穿這個陳青楊就沒別的穿了。
陳喬玉喊他：“你快過來啊！我給你買了涼鞋和背心，你過來試試。”
面對陳喬玉的熱情招攬，陳青楊絲毫不為所動。
他甚至有些擔憂地伸出手要試探陳喬玉額頭的溫度：“姐，你是不是感冒發燒了啊？”
都燒糊涂了。
他們哪兒來的錢買涼鞋跟背心啊！
陳喬玉打掉陳青楊的手，拉著他到床尾，掀開稻草，里面是陳喬玉整理出來的東西。
兩雙涼鞋，兩雙襪子，一件背心。
陳青楊驚呆了，下意識抬手去接自己的眼珠子——他怕自己眼眶瞪得太大眼珠子掉出來。
“怎么樣？沒騙你吧？”陳喬玉得意問道。
她都沒敢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只拿了這幾個最緊缺急需的。
白天她跟周曉玲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敢露出太喜悅的樣子來，就怕跟別人格格不入引起懷疑。
但在親弟弟面前，陳喬玉終于有點兒小姑娘的得意樣子了。
“好不好看？這個是最結實的涼鞋，人家用剪子都沒剪斷呢！”
陳喬玉回想起賣涼鞋的老板那夸張的表演，還覺得津津有味。
然而，陳青楊的臉色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反而越來越凝重。
“姐……”陳青楊一張嘴，帶著恐慌。
陳喬玉怔住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哭沒問題，可關鍵是看著也不像高興哭的啊。
陳青楊哇的一聲，抓著陳喬玉恨鐵不成鋼地質問：“姐！我說了我會想辦法掙錢的！撿磚塊、搬磚頭、下地下河、摸知了猴……哪怕去上山采石頭，我也不會讓你嫁給不想嫁的人的！”
陳青楊看著涼鞋跟背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怎么就是不聽我的！你不想嫁就不要嫁，你不要為了這些彩禮嫁人啊！”
在陳青楊斷斷續續的質問嘶吼中，陳喬玉慢慢明白過來了。
她揪著陳青楊的耳朵，都快氣笑了：“誰說這是彩禮了？”
“不是嗎？”陳青楊吸著鼻子，“不是彩禮的話這些東西哪兒來的？”
陳喬玉想了想說：“咱媽臨走前給了留了錢了。”
“啊？”
陳喬玉的腦子里飛快地打著草稿：“真的，咱媽悄悄留給我的，之前一直住在那邊家里，我不敢拿出來，現在搬出來了，我就敢拿了。”
陳青楊聽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真的。”
陳青楊看了看那些東西，有點兒相信了，又問陳喬玉：“那咱們是不是能把青楠喬麗接回來了？”
陳喬玉點點頭又搖搖頭：“還需要一段時間。”
青楠喬麗在二姑家養了五年，按照每個月十五塊算，也得九百塊呢。
這些年陳喬玉陸陸續續給寄了一百多塊錢過去，還缺不少。
不過，陳喬玉有信心：“我們一起努力，肯定能把青楠喬麗接回來的。”
陳青楊重重地“嗯”了一聲，然后才伸出自己黑黢黢的腳，不好意思地沖陳喬玉笑：“姐，我沒敢跟你說，我涼鞋早就斷了。”
陳喬玉一看，上回用火鉗燙接上的涼鞋帶子又斷開了，不僅如此，鞋底子都斷成三截的了。
陳青楊脫下鞋翻過來，腳掌正對著的那截已經磨穿了，他腳底都磨出了兩個大水泡。
水泡都磨出血來了。
陳喬玉看著鞋子，聲音有些悶悶的：“你怎么不跟我說呢。”
陳青楊撓了撓頭：“說了也沒用啊，這鞋都粘了無數回了，現在再粘都粘不上了，說了也是白讓你擔心。”
陳喬玉心里酸酸的，她把今天新買的涼鞋放到地上，示意陳青楊穿：“沒事兒，姐以后肯定讓你穿上新鞋新衣服。”
陳青楊沒舍得穿：“我先去外面洗個腳，我腳太臟了。”
干脆的，兩人一塊兒去院子里洗手洗腳洗臉了。
鐘斯年已經不在院子里了，陳喬玉松了口氣。
姐弟倆洗得干干凈凈的，這才進屋去試鞋試襪子。
襪子攤老夫婦說舊了的襪子，在陳青楊眼里是最新最時髦的，他穿得心疼：“向東哥上次買的白襪子一塊二呢！這紅襪子不得一塊三啊？”
陳喬玉笑道：“穿吧，別想那么多，姐心里有數呢。”
陳青楊想脫下來：“還是姐你穿吧，你是女孩子，又下地干活，要穿厚實點兒，我是男孩子，皮實。”
陳喬玉抓起另一雙襪子也穿上：“這不有兩雙嗎？我穿這雙就行。”
樟木箱子里還有足足二十雙呢！
不過陳喬玉不打算拿出來穿，她有別的用處。
穿上襪子才舍得試新鞋。
正好合腳。
但陳青楊有點兒心疼：“要是買大兩碼就好了，我還在長個子，明年腳就大了。”
陳喬玉聽著陳青楊的話，猜測今天白天自己在周曉玲跟程哥他們面前也是這樣吧。
戰戰兢兢，謹小慎微。
都是苦日子挨出來的。
陳喬玉沒說什么，只讓陳青楊將一整套的新背心鞋襪都穿上：“好看多了。”
到底都是孩子，沒有不喜歡新衣服新鞋的。
陳青楊愛不釋手，試了一下就脫下來，恨不得一直抱在懷里。
他覺得這恐怕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了。
然而，下一秒，他鼻子下意識聳動了兩下——他聞到了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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