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增光能夠理解李自成的迷茫。
即使是這個有武道的世界，武者們也沒有發展到一人敵國的程度，軍隊的建設和強大仍舊是一個相當關鍵的環節。
既然軍隊還有價值，那么騎兵就不會退休。
距離騎兵消失在未來的戰場上，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在這個時期，騎兵仍舊是戰場上的無冕之王。
大規模的集團沖鋒是足以穩定戰局的絕對王牌，這也是南方走向北方的困難之一，南方是沒有組建騎兵的根基的，可一旦到了交鋒的時候，你沒有騎兵這種王牌，就太難贏了。
李自成的想法很簡單，他是當時幾乎最強的武道大宗師，由他領兵沖鋒在前，鑿開敵人的防線，隨后騎兵跟隨沖陣，直接破掉兵團的陣型。
然后就已經足以奠定勝局了。
這種手段聽上去很簡單，幾乎是一種無謀的決定。
但勝利的關鍵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出色的指揮官，精銳的士兵，完善的后勤，要素就是這些而已。
你的士兵很強大，你也很強大，周圍的環境適合騎兵沖陣，那你就可以直接決定勝負手了。
這種自信是一路打下來的，他已經快要成為這片土地上真正的皇帝了，連番的勝利讓李自成和他的軍隊都相信，他們是能夠攫取勝利的強軍。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這就是仙家手段？”
李自成神色迷茫。
“算是吧。”徐柏不置可否，“聊點有用的東西吧，投降嗎。”
他直入正題。
李自成瞪大了眼睛。
“簡單描述一下現在的情況，你身后這些士兵，我們沒有殺他們的想法。”
“我們也不想要一個混亂的大明，而是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然后從大明的土地之中拿走我們需要的資源，進而反哺大夏。”
徐柏想了一個比喻，“就好像大明從農民的手里征收稅務，去反哺軍隊來維持穩定一樣。”
“這個過程需要周圍的環境盡可能的和平，盡可能的繁盛。”
這個說辭李自成就能夠理解了。
“你們想要統一大明，改朝換代。”
“然后在大明和平之后，從這片土地上攫取財富，帶回到你們自己的國家。”
“那么，這里的大明人呢？”
李自成目光灼灼。
這也是朱由檢的懷疑。
他們都不相信大明是來當好人的。
最簡單的，蒙元最鼎盛的時期一路西進，沿途征服了諸多國家，他們可不是去當好好先生的，而是為了攫取其他國家的資源和人口來反哺自己的國家。
什么天上的王朝，什么仙人·······你都打算用武力來征服了，誰都不會把你當作好人。
朱由檢有這個懷疑，但他已經沒有什么辦法了。
李自成也有這個懷疑，他認為自己可以問一下。
有沒有用另算，至少得知道。
“你這么一說我們就變成了另一種生物，”徐柏看了看許增光，“正常情況下你說的沒有錯誤。”
“但我們有一個新的解決辦法。”
“我保證這個辦法會讓底層的大明人過上一種你無法承諾給他們的新生活。”
征服者和殖民地。
重復描述，資源和權力永遠以金字塔的形勢，從底層涌入上層。
這個資源，包括了耕地。
一切你能夠想到的，只要有價值，都是如此。
以古代王朝為例，耕地作為一種開國之初重新分配給農民們的資源，在百年多的時間里，基本上都會重新回歸到勛貴和世家的手中。
這時候底層民眾失去了土地，基本上也就沒有任何的風險對抗能力。
所以災難一來，他們就只能被動的生或者死。
直到麻煩三番五次的到來，大家意識到其實根本活不下去了，一個猛男就會揭竿而起。
這是個很麻煩的問題，但拋開更復雜的角度，比如世家的態度，士人階級的想法，卻可以簡化為糧食問題。
因為只要能夠活下去，這個時期的百姓都會選擇服從和忍受。
換句話說，民眾之所以想要反抗，是因為他們在自己行將餓死的時候看到了有人吃的肥腸滿肚，而不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有人吃的很飽。
很現實的答案是，雖然有【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的說辭，但大多數人其實是已經接受了血統論。
他們已經認可了，姓氏要比名字更加重要。
不然呢？
別的不好說，就堡宗這種前有出賣國家要求臣子開關放異族入侵，后有把守衛京城有功大臣的妻女送給異族敵人玩弄的貨色，他憑什么能當皇帝？
除了姓氏和血脈，還能有什么理由的。
天下人都想著陳勝吳廣的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大多數人也都承認了，將相自有種。
而完全鄙斥陳勝說辭的只有一種人，已經徹底站在了統治階級利益上的那群人。
他們的權位已經穩定了，接下來規則越是森嚴，越是苛刻，他們作為既得利益者就能夠獲得更加長久的利益。
皇帝是其中之最。
將相本無種，更準確的說，新朝開辟、舊有利益完全被錘爛，新的利益分配完善之前，是將相本無種。
一旦利益交割完成，這些宣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人很快就會過渡到下一個環節——血統論。
古代王朝的統治階級一旦更新接替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宣揚自己統治的神圣性，并且把權力一代代的過渡到自己的子嗣后裔手中去。
就好像他能夠成為皇帝并不是因為能力，而是因為上天欽定了他的權位一樣。
你可以反抗某個人，但你不能去反抗上天。
不止是皇帝，任何能夠傳承的權力，都是如此。
這樣也就變成了將相自有種的局面。
大家知道這種情況，大家也承認這種情況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們自己上位了之后，也會也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成為這種人。
天下跳脫權勢囚籠，把權力從自己過渡到民眾手中的人有，他會出現，但不在這個時代。
這個年代，還是【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的時代。
大明之前，大明之后，家天下的統治還有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
這種情況下，民眾其實是承認的，有些人就是天生可以過的比他們好。
他們所不能接受的，是明知道對方的面包是從自己耕種的田地里刨出來的而自己吃不到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沉默不語地接受現實，吃面包的人卻一腳踢開了他們手中的饅頭，笑瞇瞇地說你吃這些穿成這副樣子，你怎么配出現在我的面前的？
那還能怎么辦呢？
你要么繼續當忍者神龜，并且要求自己的孩子繼續跟著自己當烏龜，不然你就只能夠試試看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了。
血濺五步的情況多了，皇帝就會覺得世家過分了。
我可以這么對待天下百姓，但你們不能，你們逾越了。
唯器與名，不可假人。
他們逾越了權力，觸犯了你的權位，這就是權力之爭了。
那你就必須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不然這一次他們壓榨百姓，下一次就要制約皇權。
到了最后，誰是皇帝就很難說了。
這是第二個階段，開國之后和平了一段時間才爆發起來的，功勛集團和士人階級聯手與皇帝之間的權力爭斗。
而第三個階段，皇帝已經管不住了，他只能夠看著百姓被壓榨，并且自己也參與進去。
到了這種程度，大家發現皇權其實也沒辦法為自己做主了，你活著就是為了等待被壓迫的時候，就是揭竿而起的時候了。
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都并不特殊，算是皇帝和大臣都會去做的事情。
并且，每一個環節都阻止不了。
即使他們提前終結了家天下的統治，把權力著手過渡給更廣大的人民，權勢仍舊在集中，第三個階段是遲早都要到來的。
而糧食問題可以延緩第三個階段的到來。
地里種出來的糧食越多，你就是壓榨的更狠了，百姓也還是能夠活下去。
他們能活下去，就很難有血濺五步的心思和想法。
糧食問題又可以轉化為糧種、田地和勞動力。
高產的糧種可以讓國家的所謂【國運】堅持的更久一些，而田地和勞動力，就涉及到了大航海時代的另一個標桿。
殖民和征服。
生產力暫時并不是這個問題的核心，哪怕生產力充足，基于上層權貴的需要，下層人仍舊不可能自由自在的活著。
因為他們需要下層人來勞動。
而這種需要并不會有上限，只要你能干，他們就會想要你干下去。
確實有一天，生產力會高到了不需要民眾參與就能夠供給整個帝國的延續。
但那太遙遠了。
只看現在，哪怕在最平等的模式之中，你所創造的價值和他們支付的籌碼也是不會對等的。
基于已經得到了回報的現實和永遠不會滿足的欲求，他們就想要刺激你一直這么堅持的干活。
有個答案，李自成乃至歷代農民起義軍都寫出來了。
能夠在地里拿到食物的，在當前這個時代里，永遠都不會是親手耕地的這群人。
所以，你就是把鐮刀割出火星子了，他們也只會拍數叫好，而不會覺得你們這么累，我是不是應該多給你們一點酬勞，讓他們多休息一會呢？
不可能。
最好的情況就是他們會按照市場價格乃至多給你一點報酬，稍微惡心一點的就是壓榨你的酬勞，最惡劣的情況就是你當自己是工作，他們當你是自己買來的奴隸。
這個問題很難解決，根源上暫時可以說是無法解決。
但它有一個粉飾太平的解決方案，大航海給出了一個標準答案。
征服另外一個國家，讓他們的民眾為自己國家的發展貢獻力量。
這就是轉嫁矛盾。
無論如何描述，底層民眾永遠在承擔相對繁重的工作的時候，拿著最為微薄的酬勞來養活自己。
這是一個穩定的答案，暫時無解。
換句話說，這些人其實就一直生活在火坑之中。
火坑的問題是解決不了的，但火坑之中的人受苦的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找個人來墊在更下面，這個問題就能夠解決了。
但一個國家的底層民眾，已經是火坑之中處在最低位置的一部分人了，他們的下方不可能有人來墊著。
于是航海開啟的殖民和征服之路，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李自成理解不能。
“我不明白。”他搖了搖頭。
他的經歷讓他能夠意識到，世家和皇帝是壓在人們頭上的大山，不解決他們，百姓就要繼續被壓榨。
“你能夠做到什么？”徐柏反問道，“殺掉這些蠢笨的藩王，清洗一遍世家階級，然后把他們的財富拿走，重新進行分配？”
“是。”
李自成點了點頭。
“你們開啟的追銀行動，我本來也打算這么做。”
“我不相信朝廷的官員會有很多清廉之人，只要嚴刑拷打，一定能夠從他們手中拿到充足的物資和白銀。”
這是一個固定的流程。
只要打掉的權貴足夠多，這些東西自然是進入了皇帝的手中。
而很多東西，皇帝握在手里是沒辦法產生價值的，他就會重新進行再分配，比如讓農民再一次擁有耕地。
等到下一次他們失去了分配的土地，再一次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又是一個百多年后了。
這就是一個不斷輪回的過程，開國、分配資源、資源集中、屠殺重新收攏資源、開國并進行利益再分配。
整個歷史就是一個資源集中和再分配的不斷循環。
轉機在后時代之中，因為科技樹攀升所帶來的生產力增長。
這并沒有解決問題，但延緩了問題的爆發。
徐柏搖了搖頭：“這工作已經有一個人做過了，那個人和你相同出身，因為活不下去了所以加入了義軍，最后他拿下了整個天下。”
“朱元璋？”
李自成陷入了沉默。
朱明的歷代皇帝之中，朱元璋是對待百姓最好的一個人。
這和他的出身有關，至于說他在其他方面的問題——只能說對百姓而言，這幾乎無關緊要。
他殺死勛貴和官員的手段如何殘暴，那也和百姓無關，反而這種殘暴，讓百姓切實地感受到了某種安全感。
至少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可能把【貪污六十兩立斬】推行下去。
應該說，這個歷史上開局最低的傳奇皇帝，站在百姓的立場上，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對于自己的兒子太好了。
但這是常態，是百姓可以忍受的東西。
哪怕算上這個，朱元璋也是天下百姓最渴望的那種皇帝。
“你打下了天下，也是要封賞這些功臣的。”
“你做的事情，朱元璋也做過一遍，而后來這一批開大明基業的功勛，被朱元璋殺了個七零八落。”
“如果你也面對這一天，你要如何面對這些老兄弟？”
金杯供汝飲，白刃不相饒。
給了榮華富貴，然后刀刃相向，解決了勛貴的貪婪問題。
就挺狠的還。
“我相信他們······”李自成沒能說下去。
這就沒意思了。
勛貴的問題歷朝歷代都有，所有的皇帝都得頭疼的東西，到了你這里來一句【我相信】。
相信就能夠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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