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不僅沒有回來吃午飯，連晚飯都沒能趕回來，陳建國跑到單位，才知道她竟然被旅行團的客人留下了，
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倒不是說游客太熱情，而是想不到上級竟然會批準，一般情況下，上級的政策是盡量減少人員與外賓的接觸，即便是外賓主動邀請也多半會拒絕，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就很神奇。
直到晚上8點多鐘，旅行社才安排車將她送到家門口。
陳建國給了司機兩包好煙，等他離開，小梅立刻說道，“還有吃的沒有？”
陳建國嘿嘿直笑，“就知道你在外面不可能吃飽，留著飯呢。”
廚房的煤爐上擱著熱水壺，水壺的蓋子打開，把裝滿飯菜的大碗放在壺口上，再用一只稍小的碗蓋住，底下的熱水就可以持續保溫，這年頭很多人家里都這么給人留飯，回來就可以吃，吃完就可以洗漱，非常方便。
端著飯到餐廳，小梅連扒了兩三口，才緩緩舒了口氣，“餓死我了。”
陳建國笑著搖搖頭，“你呀，在陌生環境跟陌生人一起就不敢動筷子的習慣，估計是改不了了哦。”
這么晚才回來，不可能不管飯，但是梅映雪的性格就是在陌生人面前放不開，能吃三分飽就不錯了。
小梅呵呵傻笑，“天生的，沒辦法。”
隨即看了一眼正屋，“媽和小華都睡啦？”
陳建國點點頭，“天剛黑就睡了。”
小家伙斷奶以后，就被馬秀英抱過去跟她睡，意思不言而喻，讓他們趕緊再造一個，但是陳建國擔心小梅的身體，想等兩年再說。
梅映雪很快吃完飯，打水洗漱過后，小倆口便鉆進被窩，
側著身子躺在老公臂彎里，小梅小聲說著今天的事，
“這次來的旅行團有30多人，聽林姐說算是比較大的，以前她見過的都是十幾個人的團。表演結束后，安排了他們跟演員交流的環節，你教過我英語嘛，我就可以直接跟他們聊天，不需要翻譯，然后剛好這次人比較多，翻譯又只有一個人，再加上客人邀請，領導就臨時安排我給他們講解我方表演的節目，才弄到這么晚回來。”
陳建國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笑道，“這就是能者多勞，你要是不表現出會英語，就不會被拉壯丁。”
梅映雪笑著拱了拱，“其實也還好，給他們做講解員也不累，還能見世面，”
她抬起頭，眼里滿是好奇，“原來外國人跟我們很不一樣，他們穿的衣服都好漂亮，還有他們每個人都有照相機，都戴著手表，外國人條件都這么好嗎？香港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哪有，”
陳建國笑道，“不管是哪個地方都有窮人富人，像香港就有大片的棚戶區，住在那里的人都是自己到山上砍樹自己建木屋，一家人擠在很小的房子里，悶熱潮濕跟罐頭似的，他們每天要很辛苦地工作才能吃上飯，萬一要是有個天災人禍，也沒人管他們，
但是有的人呢，住的是大別墅，就是那種很大很漂亮的樓房，十幾個人伺候他一個，出門幾步路都要坐車，還有專門的司機給他開車，
像今天來的旅行團，就是他們國家的有錢人，你想想，沒錢他們也不會過來旅游啊，每天工作都忙不過來，賺的錢都要拿著養家，哪來的錢出去玩，但是有錢人就不一樣了，每天閑得到處亂逛，大金鏈子小手表，一天三頓小燒烤，脖子上掛著照相機，到處拍拍拍，就是他們那個樣子。”
梅映雪聳聳鼻子，嬌笑著說道，“哪有大金鏈子呀，你說的是香港的有錢人吧。”
頓了一下，她緩緩呼出一口長氣，靠在老公胸口，輕聲問道，“外國的窮人真的過得很不好嗎？”
陳建國點點頭，“當然了，就連我們不少地方的社員都比他們過得好。”
小梅沒有說話，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陳建國以為她睡著了，便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這時小梅突然輕聲說道，“不知道老師在外面怎么樣了，她那么有本事，應該能過得很好吧。”
陳建國頓時愣住，低頭看著她，頓了好幾秒，才問道，“你怎么突然想到她了？”
小梅，“今天看到那些外國人，就想到老師也在國外，算一算，都已經7年多了。”
陳建國沉吟兩秒，心里終于有了決定，“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小梅抬起頭看著他，“什么？”
陳建國哈出一口長氣，睜開眼睛看著屋頂，輕聲說道，“這次去香港，我找到她了。”
“啊？”
小梅瞪大眼睛，“找到啦？”
下一秒，她心里突然緊張起來，昂著頭眼巴巴地看著老公，手臂也緊緊抱住他，腦子一片空白。
陳建國感覺到她身體有些僵硬，便翻了個身，雙手將她抱住，過了好一會兒，等小梅身體軟下來，才將王婉茹的基本情況告訴她，事業沒怎么說，說的都是感情生活，
最后嘆了口氣，“她在加拿大登記身份的時候自稱已經結婚，給自己改了名字，沒有結婚證、也不會有人跟她離婚，如果我沒有去找她，她這一輩子，就只能頂著陳夫人的身份自己一個人過下去。那種情況，我拒絕不了，也沒法拒絕。”
過了好幾秒，小梅幽幽嘆了口氣，“我以為過了這么多年，她已經嫁人了，沒想到、竟然是嫁給你，還是在那種情況下。”
隨即問道，“你……”，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會走嗎？”
陳建國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的家在這里，那么多親人也在這里，能走到哪里去？”
說著呼出一口長氣，“現在不會走，以后也不會走。”
又是一陣沉默后，梅映雪突然悶悶地說道，“心里堵堵的，很不開心。”
陳建國雙手又緊了緊，卻沒有說話。
然后，她又說道，“可是，我又很開心。”
啊？
陳建國低頭看著她，
梅映雪也抬起頭來，眼眶有些泛紅，強笑著說道，“就是又開心又不開心，我不開心有人要把你分走，就算是老師也不開心。我又很開心，開心你心里是有我的，要不然也不會瞞我這么久。”
陳建國勉強笑了笑，將她緊緊抱住，“當然有你。”
小梅低下頭，臉緊緊貼著他胸口，“到今天我都還記得，也一輩子都忘不了。第一次去棉紡廠小學上課忘了帶飯，好餓好餓，是老師帶我去她宿舍吃飯，還給我夾菜，那天吃的是煎豆腐和炒雞蛋，那是我第一次吃煎豆腐和炒雞蛋，好香啊。
開防寒動員大會的時候，同學們都穿著棉衣，我只有一件姐姐穿過的舊外套，我好冷好冷，心里想著，要是感冒就完蛋了，會不會死啊？是老師給我穿了她的衣服，穿著她的衣服好暖和。
那年學校給同學發衣服，我的衣服是最好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巧巧的衣服，我心里明白，是老師特意分給我的。
那一年公社食堂沒有吃的，我都快要餓死了，你和她一起到我家里，我吃了一塊你帶的餅干才活過來，為了讓我順利上學，她幫我交學費，還照顧我和爸媽的自尊心，故意讓我用小龍蝦抵賬。
她教我唱歌、彈琴、畫畫、跳舞，我……”
陳建國感覺衣服已經濕了一片，不禁又輕輕拍著她安慰，耳朵里聽著她的話，思緒也飛到了很久以前。
說了好一會兒，小梅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陳建國，伸手摸著他的臉，“就連你，也是她不在的時候，我趁虛而入搶來的。”
陳建國反手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故意板起臉，“我又不是東西，搶什么搶，我自己不愿意，誰能搶我？”
小梅嘟起嘴，再次抱著他，“就是我搶來的，別人想搶還搶不到呢。”
陳建國抱著她，“好好好，是你憑本事搶來的，”
說著又有點好笑，“我都想不明白，你明明膽子很小，哪來的勇氣跑過去跟我講那些話。”
聽到這話，梅映雪不禁滿臉通紅，喃喃說道，“我看文英寫的信里說，奶奶在四處打聽、要給你說媒，心里一急，就跑過去了。”
陳建國也不禁有一絲悵然，自己可以預知未來50年的大事，卻算不到這么快就能與王婉茹重逢，否則扛著家里的壓力多等幾年，也不用這么糾結，
可惜沒有如果，只能慶幸現在身邊的人是小梅，不至于沒有轉圜的余地。
小梅將臉貼近他的胸口，突然感覺濕漉漉的，頓時“呀”了一聲，趕緊起身下床，到衣柜里翻出一件衣服拿過來，紅著臉遞給他，“快換上，別著涼了。”
自己又拿毛巾擦了擦臉，將毛巾和陳建國換下的衣服丟到盆子里，這才回到床上躺好。
兩人重新抱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小梅輕聲問道，“你以后還是每年8月份去一次香港嗎？”
陳建國，“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還是每年去一次，”
頓了一下，又說道，“平時她就在加拿大，等我過去，她才會過來。”
小梅幽幽嘆了口氣，“老師太不容易了。”
陳建國則呼出一口長氣，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可他心里卻沒有絲毫高興，兩個女人把全部身心都給了他，這個擔子很重吶。
……
坦白從寬之后，陳建國心里為之一松，又將主要精力放到工作上面來。
幾天后，趁著中午休息，他將梅映雪叫到書房，“這首歌你試唱一下。”
梅映雪接過曲譜，頓時眼前一亮，抬起頭看著他，“你寫的新歌？”
陳建國點點頭，“唱唱。”
梅映雪先跟著曲譜哼了兩遍，熟悉過曲調，便開始試唱，唱過兩遍之后，便越來越熟悉，很快便將這首歌唱熟，
唱完之后，她捧著曲譜，眼里滿是迷醉，“這首歌真好聽。”
陳建國哈哈一笑，“好聽你就拿著唱，不過，先要過了團長那關才行。”
等到下午上班，兩人一起回到單位，梅映雪先去了練功房，不一會兒，陳建國便將何主任和張團長一起請了過來。
張團長背著雙手，臉色還有些古怪，“你不是說創作很難嗎，這次倒是挺快的嘛。”
陳建國垮著臉，“那我明年再交作業？”
何主任在一旁哈哈直笑，“先聽聽好不好，不好這個作業可不收。”
陳建國對著梅映雪打了個手勢，
梅映雪立刻干咳一聲，先大聲朗誦，“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
聽到這首詩，張團長與何主任不禁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里的驚訝，難道這是寫給女兵的歌？
梅映雪接著便開唱，“藍天大道上彩云在追，年輕的我們歌聲在飛。陸海空天亮麗的星，共和國女兵軍中姐妹。風雨中幾多浪漫真情，一起品嘗一起回味；剛強中幾分英姿颯爽，一起努力一起前進。行進在贊美的目光里，太陽和月亮為我們舉杯。青春換來和平陽光，共和國女兵軍中姐妹。”
這首歌幾乎是照搬《軍中姐妹》這首歌，只是陳建國改了其中幾個字，因為這時候按照運動會精神，不能表現出柔弱、嬌媚的字眼，必須要求積極向上頑強拼搏，
然后在前面再加上一段李先生的詩，陳建國就不信，誰還敢說這首歌不好聽！
果然，等梅映雪歌聲落下，張團長和何主任一起鼓掌，拍得手都紅了，
何主任更是滿臉激動，“陳建國同志，你能用李先生的詩作為指引創作歌曲，這是非常難得的作品啊！”
張團長更是一錘定音，“這首歌可以，就交給小梅來唱。”
何主任自然沒意見，單位里誰不知道他們這對神仙眷侶，陳建國寫給女兵的歌，還能讓別的女兵去唱不成。
不過，張團長還是有意見，“咳咳，那個，陳建國同志，你這首歌非常好，這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嘛，”
他嘿嘿一笑，“這個是寫女兵的，還有沒有寫給男兵的？”
陳建國一副早已預料的表情，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過去，“寫男兵的沒有，寫給所有士兵的就有。”
張團長趕緊接過來將紙打開，何主任湊到他身邊，嘴里喃喃念道，“一二三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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