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夫人逐漸擺起長輩架勢,用袖子拭了拭眼淚。
手肘撞了一把祁盛天,使眼色。
示意將自己扶著到云皎月她們面前。
云皎月離祁老夫人越近,越覺得對方這是又要作妖了。
她跟在祁長瑾身邊,裝作沒看到這副胸有成竹模樣的一家長輩。
蕭蓮的尸體被擺放在屋子里的床上。
身上蓋了一層白布,白布臟兮兮的,從頭到腳遮蓋得緊緊。
一些來圍觀的,想湊熱鬧來看尸體,又不敢看,只能有一茬沒一茬地瞥了眼。
云皎月學醫,對死人并不忌諱。
雙眸絲毫沒有懼怕之意,剛掃了眼眾人,周牛就湊上云皎月身旁。
“祁少夫人,這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
“您給了我們這些人活計,我們心底里頭也感恩。這不,您婆母沒了。我們也都自發,來送一送。”
云皎月頷首示意,禮貌道,“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周牛點頭哈腰著。
他心底對云皎月很是尊敬。
拋開白得來的采石活不談,自己的親姐姐周金花,可還是人家祁少夫人妙手回春救的呢。
云皎月從袖子里拿出兩錠銀子,由于方山村里的人,她也就和周牛說過的話最多。
將銀子交給對方,“周牛,這里有二十兩銀兩。”
“還得勞煩你去縣城棺材鋪,買個最好的棺材,再請些抬棺材的杠夫。”
一一囑咐著,“我也不知城里有無班子可以承接這幾日的入葬事宜。”
“要是有最好,可以直接叫班子來。要是沒有,還請你們多費心找些散戶。”
云皎月并不想承認蕭蓮和她的婆媳關系。
不過礙于祁長瑾,和往后祁家的口碑。現在她還是得披麻戴孝,操辦喪禮。
大荒縣專業舉行殯儀的人并不多。
大多數人家,都是人沒了,就由家中親人一道送行。
有銀子的買棺材、撒紙錢、舉陰幡,雇草臺班子忙活。沒銀子的就將逝者用草席卷了,找塊無字木頭立墳。
周牛接過銀子,手里感受著銀子沉甸甸的重量。
驚得目瞪口呆。
二十兩銀子,都足夠他們一家老小花十年!
來圍觀的村民眼睛瓦亮。
有人嘀咕著說酸話,“到底還是周牛會做人。”
“蕭蓮前腳咽氣,后腳他就跑到沙橘村知會祁少夫人。”
“現在又領了二十兩銀子,負責殯儀差事。早知道有這好事,我也去沙橘村報信了!”
周牛將酸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點兵點將似的,隨口叫人,“陳伯,你兒子不是在城里當棚匠嗎?”
“現在祁少夫人需要風光大葬自家婆母,你就將你兒子叫回村里來搭席棚。”
“王叔,我記得你女婿有修墳的本領,也將你女婿叫來,找個風水寶地建墳!”
……
沒多久,周牛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有不少得了好處的人,想著自己能分一杯羹,都更加積極起來。
看在銀子的份上。
不少人都對云皎月夸贊漫天,“祁少夫人對自家婆母可真是好!”
“我家夫君在沙橘村做活,聽青州來的衙役提及過,蕭蓮生前闖下不少禍事,可都是祁少夫人收拾的爛攤子。”
“哎喲,我也聽我家夫君說了!”
“說人家蕭蓮活著的時候,祁少夫人幫擦屁股。現在死了,祁少夫人還風光大葬人家。”
“祁少夫人可真是個宅心仁厚的好人啊!”
夸贊聲似潮水般,朝云皎月耳畔涌來。
她半晌怔著,尋思程二他們倒是會做人。
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也幫著自己維持在附近村民眼前的形象。
云皎月不留痕跡看了眼周牛,暗暗眼底有些贊賞的意味。
思忖著,翻案后,她們這些從青州來的許多人,都會離開澤州。
或許……
之后看管村民做工的事情,可以交到劉大山一家的手上。
到時候再挑幾個人幫忙看管,她也能放心沙橘村的產業。
這時,輕蔑的譏笑聲,突然從祁老夫人的胸腔中一陣陣傳出。
她瞪了眼那群,剛剛夸云皎月的村民。
譏諷道,“真是沒見識!”
“只二十兩銀子,你們竟然就對這小賤人溜須拍馬!?”
嗤之以鼻道,“在青州,富貴人家操辦的殯儀,可都是數千兩起步!”
“云皎月僅舍得花二十兩銀子,我看她是連自家婆母死了,都不愿意讓她在陰司里享福!”
云皎月聽著祁老夫人話中的意思。
漆黑眼眸逐漸蒙上一層冷意,察覺出對方想拐彎抹角罵她不孝順。
厭惡情緒在心底翻涌。
蹙眉道,“奶奶,你這話可就嚴重了。”
四兩撥千斤,“青州是富庶的魚米之鄉,富室大家們攀比操辦是常事,耗費數千兩并不稀奇。”
“大荒縣不是青州,且不說我當下做生意還沒賺錢,手里并沒有那么多銀兩。”
“就算我有,也肯拿出這些銀子!縣城乃至隔壁水龍縣,都并沒有能接下這次葬禮的殯儀班子!”
“何至于說我不愿意讓長瑾親娘在陰司享福?”
云皎月沒打算改口叫蕭蓮娘。
就算人家沒了,她也不會松口半句!
只以祁長瑾親娘來稱呼蕭蓮。
她悶悶一哼,顧及祁長瑾的情緒。
淡淡警告著,“奶奶,你要是非要找事。就等逝者下葬,入土為安。”
“不要在該吊唁的時候鬧事砸場,更不要讓自己的親孫子,在送別親娘時更難過!”
祁長瑾眼底凝結出一抹輕柔神色。
他單手握住云皎月的手,微微用力,將人拉到自己身側后方的位置。
示意自己能解決此事。
男人冷如墨玉的眼眸不自覺間迸射出強烈的殺意。
眼底沒有什么溫度,瞧著很是薄涼。
逐漸有些黑化的意味。
他一眼就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質。
冷冷出聲,揭穿道,“奶奶,你是聽說了昨日沙橘村有一家三口,被杖責致死,家中財富皆由長輩掌管的事情?”
話音剛落下,祁老夫人頓時臉色一白。
不等對方說話,祁長瑾眼里有些可笑情緒。
來的路上,柳韻秀偶然間和他提及此事。
當時他就覺得,自己親奶奶會賊心不死挑事。
還真被他猜中了。
聲音故意大了幾分,慢條斯理道,“奶奶,你在眾人面前挑事。”
“是想舊事重提?極盡渲染我們夫婦如何苛待你和我娘!”
“最后鬧上公堂,吞下皎月的生意么?”
祁老夫人手心都是汗!
她的確是這么想的,并且她確信這種方法可行!
而此刻,祁長瑾看對方的目光,像是在看將死之人。
他冷冷笑了笑。
不明白,自己的親奶奶為何會如此愚蠢。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
在大荒縣,山體是云皎月承包的。
幫助陶大人度過賦稅危機的也是云皎月。
她還雇了許多人做工,好些人家家里生計都好了不少!
換言之,他的妻子在大荒縣,是人心所向。
大多村民們現在都安于現狀,想在女人手底下做一輩子的活!
根本不愿意自己做工的事情,會被外力影響。
如果自己的親奶奶,要是只是口頭上和云皎月起沖突,村民們不好管。
可要是?
是惦記上了村里的產業?
村民們再不好管,也會群起而攻之!會找機會毫不留情鏟除‘禍害’!
這里是大荒縣!
上有陶大人,下有各村村民!
哪個都不會和讓自己越過越好的福星過不去!
偏生自己的親奶奶,都病容憔悴了,也看不透這個道理。
祁盛天聽懂了自家侄兒的意思!
他心里猛地一咯噔,“不是?娘啊,你怎么還沒打消心思,非得和人家皎月過不去?”
祁盛天受夠了!
松開扶著祁老夫人的手,緊接雙手握住祁長瑾的胳膊。
“瑾哥兒!二叔知道錯了,你就勸勸你家皎月,讓二叔不要繼續做農活了!”
“什么吞不吞生意的,那都是你親奶奶的主意!”
“我是最不愛鬧事情的人,只要能放過我,以后二叔給你們當牛做馬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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