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里又看了一眼。
沒錯。
真的是男人。
面容清癯,五綹長髯,皮膚白細,但是脖頸上烏黑的手印卻是分外刺眼。
莫十里抬手拉起尸體,細細檢查。
尸體除了脖頸處,并沒有其他外傷。
而且,手掌細膩,也沒有老繭,再加上穿著打扮。
顯然不是吃苦人家。
那么——
“李涉妻子的尸體去哪了?”
“或者說,對方是生是死?”
“還有……”
“棺材里躺著的是誰?”
莫十里一邊思考著,一邊輕手輕腳的將棺材板合上后,轉身就進了屋內。
他期望找到更多的線索。
可惜,一無所獲。
不僅沒有有價值的線索,就連個銅板都沒。
甚至,在廚房里,莫十里連個干餅子都沒找到。
不過,那足有半人多高的黑色甕缸里卻是有不少面粉,不僅將甕缸底鋪滿了,還高出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里面全是新糧!
莫十里那手指捏了一小簇,淡淡的小麥香味立刻涌入了鼻中。
“嗯?”
莫十里眉頭一皺。
有些奇怪了。
這家里窮得耗子來了都得掉兩滴眼淚再走,從哪有錢買來的新糧?
如果是攢下的舊糧,倒是說得過去。
莫十里心底想著,轉過身,又將甕缸的內壁摸了一遍,白色微微帶黃的面粉粘在了手指上。
剛靠近鼻子,一股明顯的陳味兒就出現了。
毫無疑問的陳糧。
“這可就有點意思了。”
“之前依靠陳糧,隨后有了新糧,那錢……
從哪來?”
莫十里輕聲自語著。
他轉過身再次細細打量著整個李家,目光開始向上看去。
剛剛他搜查了整個李家。
包括床下,柜子后等地方都看了。
但有一個地方沒有。
房梁上!
下一刻,莫十里就手足并用,猶如蛇一樣,纏繞柱子的蛇一樣,躥上了房梁。
半蹲著身軀,莫十里的目光鎖定著房梁一處。
那里有一處一樣的凸起。
手指一扣。
一片巴掌大的木板順勢而起。
里面空空如也。
但莫十里可以肯定,之前這里一定有錢。
或是李志存下的。
或是李涉妻子藏下的。
不過,李涉這賭鬼肯定不知道。
而且,為了防止賭鬼李涉知道,還用了更為妥當的保存辦法。
“家中沒有地方藏,錢莊也不夠隱蔽,而且取錢還必須要方便……”
莫十里想著,目光就看向了李家的院子。
院子太小,一眼就能收入眼底,沒有藏東西的地兒。
倒是隔壁……
遠親不如近鄰!
自己家、錢莊都沒法放的話,那就只剩下了隔壁鄰居。
當然,這是鄰居可信的前提下。
但如果是生性多疑的莫十里,即使鄰居表現的再怎么可信,他也是絕對不會這么做的,他會選擇更加復雜,遠的地方藏錢。
可賭鬼李涉的兒媳婦呢?
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對方照顧。
就注定了,對方選擇余地不多。
莫十里凝視李家隔壁。
此刻,那戶人家,黑漆漆的,悄然無聲。
應該是擔心被波及,暫時離開。
莫十里觀察了片刻后,轉身快步而行。
不過并沒有返回酒樓,而是直奔長安縣外的山上。
還有個人,他想見見。
李志!
對方在莫十里看來,才是真正的關鍵!
長安縣外,濃重如墨的夜色籠罩天地,幾乎就是伸手不見五指,還未徹底的散去的寒意,在這一刻開始凝結。
奔跑之間,寒風往后脖領里鉆。
莫十里都忍不住裹緊了脖領子。
摸著黑,莫十里總算找到了酒樓客人所說的那個小土包。
在土包下面是一個土坑,一個倚著山壁,拿土塊、石塊壘成的窯洞就在這土坑內,一個身影靠在已經半封死的窯洞內。
一層層的磚石將這道身影遮擋著,只露出了頭部和半截胸口。
莫十里快步而去,抬手就將那些磚石撥開,彎腰扶起了那道身影。
只見對方身上單衣,面容蒼老,皺紋深刻。
應是那‘李志殺孫案’中的李志!
此刻的李志,異常狼狽。
那皆白的須發,亂糟糟的,打成了一個又一個結。
臉上、手上、身上,更全是塵土、污跡。
最重要的是,對方此刻的呼吸若有若無。
一抹額頭,更是滾燙。
莫十里不是大夫,無法準確判斷這是什么病癥,但是他知道該怎么辦——
“楊羽!楊羽!”
“你在不在?”
“快出來救人了!”
莫十里扯開喉嚨喊著。
雖然一路上沒有找到楊羽的身影,但是莫十里可以肯定對方跟著自己。
事實上,莫十里的喊話聲還沒有徹底落下,一道身影就出現在他身旁。
黑衣長劍,面容冷酷,正是楊羽。
“在。”
冷冰冰地回答后,楊羽俯身檢查。
接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藥瓶,倒出了一粒小指頭大小的紅色藥丸,撬開李志的嘴,就將藥丸扔了進去。
隨后一捏老者的鼻子,另一手的食指、中指一順老者的喉嚨。
藥丸順利的進了老者的肚中。
不一會兒,老者的呼吸就變得平穩起來。
楊羽再次撬開老者的嘴,將隨身水壺中的水,一點兒一點兒地灌入了老者的嘴中。
大約三四次后。
老者醒了。
醒來的老者,先是迷迷糊糊,后來眼神逐漸清明,等到看清楚莫十里和楊羽時,立刻面露驚恐,掙扎著就要推開楊羽。
“別靠近我,我李志是不祥之人!”
“快走!快走!”
“我不能牽連你們!”
李志大聲喊道,一臉急切。
楊羽卻是根本沒有理會,放下水壺,掏出了干糧,遞到了李志面前。
“吃。”
言簡意賅,卻不容拒絕。
李志一愣,但還是沒有張嘴,哪怕肚子已經咕咕叫了。
莫十里笑瞇瞇地湊了過來。
“老人家,您就吃一口唄。”
“我這兄弟天生倔驢,死性子,認死理。”
“您要是不吃,他就得一直攙扶著您。”
“您也說了您是不祥之人,我兄弟二人因為好心救了您,您也不希望我兄弟二人因為長時間和您接觸,招惹不詳吧?”
聽到莫十里說自己是倔驢,楊羽眉頭微蹙,但卻沒有反駁。
因為,李志聽到了莫十里的話,抬手接過了餅子。
“我自己來。”
“老朽感謝二位。”
李志再次掙扎起來,嘴中稱謝。
這一次,楊羽沒有攔著。
任由李志半坐半靠在窯洞內,手里的干糧則是放在了對方手中。
“你們快走吧。”
“你們還年輕,不能就這樣……”
“我的孫子啊!我可憐的孫子啊!”
李志再次勸說莫十里和楊羽兩人,可說著說著,眼淚就止不住地掉,到了后面更是放聲大哭。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哭聲一響,越發凄慘。
驚起的野鳥,更是嘎嘎亂叫。
當風一吹,嗚嗚聲傳來時,莫名的讓人驚恐。
可莫十里、楊羽兩人卻是根本無所謂。
前者不怕。
后者無懼。
莫十里湊了過來,輕聲安慰著老人。
“老人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
“您能和我說說嗎?”
說著,莫十里一拱手。
“你們是外地人吧?”
李志抬起頭看向莫十里。
莫十里馬上一點頭。
“您這眼光可以,我兄弟二人是新都大興人,來長安縣是為了探親,不過,因為我兄弟貪杯,誤了時辰,來這面都天黑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來了這面。”
善意的謊言,莫十里那是張嘴就來。
被編排的楊羽,再次眉頭微蹙,依舊沒有反駁。
不過,轉過身的時候,卻是拿起炭筆和紙張,寫著什么。
“原來是這樣。”
“難怪不知道我這不祥之人。”
李志嘆了口氣,張嘴就將‘活子孫壽’的事情說了出來,老人說著說著,再次哽咽了。
“我馬上六十的時候,我就和我兒媳婦說了,趕緊送我進山。”
“可我那兒媳婦心疼我,說再緩緩,而且對我這樣本就該死的人,還請了陳大夫給我看病。”
“陳大夫?”
莫十里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詞兒。
之前酒樓的客人也提起過這位陳大夫。
對方還給李涉的兒子,也就是李志的孫子看過病。
“對,就是陳大夫,我們長安縣很有名的大夫,小伙子你也聽說過陳大夫的名字?”
“略有耳聞。”
“您之前就病了?”
莫十里又問道。
“嗯,之前我感染了風寒,燒得迷迷糊糊,要不是我那兒媳婦的話,我早就沒了。”
“為我一個老東西,花了一大筆錢!”
“唉,不值得!不值得!”
李志滿是嘆息。
“那您兒子呢?”
莫十里繼續問道。
“那就是個不孝子!”
“提他作甚!”
提到自己的兒子,李志滿是憤怒。
可最終再次嘆了口氣,靠在窯洞內不吭氣了。
莫十里再問,李志也是擺手不作答,示意兩人快點離開。
莫十里一拱手,楊羽將身上的干糧全都留下后,兩人這才緩步離開。
走出大約半里地后,莫十里這才開口。
“楊羽,你怎么看?”
楊羽沒有回答,只是遞過了一張字條。
上面用炭筆寫著:李志大病未愈,又缺衣少食,熬不過明日。
“明日?”
莫十里一皺眉。
隨后,沉聲道——
“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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